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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饭点,米粉店内顾客并不多。丁昭进门时,角落有人坐着,一抹残缺身影。
赖茜打扮朴素,手腕脖子没有光鲜亮丽的首饰陪衬,黑色长发束成马尾。她未发现丁昭,入神望向另一侧的客人——看来是刚下班,两人都带着笔记本,互相抱怨客户可恶,说完又相视一笑,问你还有多久做完。
同样的位置,相似的对话不断发生。丁昭立在门口,直到赖茜投来视线,女孩看见他,很快别过脸,点点下巴,示意自己对面的位置。
两人坐定,不交谈,分别点上十八块一碗干拌米粉。老板端碗过来,发现是好久未见的老客人,补了两碟小菜,当做是感谢他们回头光顾。
一对旧客不言不语,低头吃粉。他们用筷子搅着米粉,挂上红艳艳的汤汁再塞进嘴里。丁昭与赖茜都爱吃辣,以往搭伙吃饭,三人里口味最淡的是大头。每次赖茜嚷着要吃川菜或是麻辣火锅,他就扬起苦瓜脸,妥协说好吧听Ceci的。
吃完出汗,赖茜鼻尖发红,分不出是被辣到还是怎么。可惜哪怕舌头真的发麻,也不会再有个人提前给她点上一瓶常温豆奶。
有些失去就是失去。丁昭放下筷子,赖茜沉默数秒,打开手机,将一段录音放到他的面前。
丁昭接过,听后按下暂停键。
深圳那次出差,赖茜也是随行人员。程诺文出事后,丁昭找过她,她没有理会,如今却拿出这样一件证据。
为什么会录下这段对话?是预料到会有今天,还是纯粹只为自保。丁昭不愿猜,他想听当事人亲自说明。
赖茜却避过,她垂头看着碗中剩菜,问:“UEE那个比稿方案,‘敢于平凡的每个我’,是你的想法对吗?”
其实她知道答案。看到那一刻,赖茜坐在董遐迩身边的工位,头脑发蒙。明明戴着几万块一枚手表,项链耳环都是镶钻奢牌,桌上还妥善放着排队等配货才能买到的新包,她该底气十足,坚信没人会对这样的自己说句平凡。
她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平凡。凭能力从菜市场小学念到区重点再到一本大学,进4A实习拼到新兵项目第一名,她就是要让那些嘲她垃圾的人永远高看赖茜这名字一眼。
所以当董遐迩私下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丹斐那次,你抢了我们做秀的供应商结果做得一塌糊涂的事情时,她咬碎牙齿才忍住不回答。正是那次失误,她被丁昭迎头赶超,当年review没能升上sae。
董遐迩单刀直入,说那次是我特意让供应商给你点苦头吃,谁让你来抢我资源,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事情过去这么久,生气无用,她不明白董遐迩的目的,对方笑笑,说我看你做事卖力,天天加班,怎么Doris反而升你隔壁那个温温吞吞的小男孩?
同期两人,自己是处处优秀。刚进公司,她看到丁昭都奇怪,庄晓朵眼力绝佳,怎么就看中丁昭这块烂泥。
董遐迩解答她的疑惑:同期关系像两枚蛋,你破壳早,父母先喂你,先天优越。你看着另外那颗,以为它孵不出来,所以你可怜它,甚至会拿翅膀捂一捂它。结果有天它破壳了,叫声比你大,羽毛比你漂亮,父母喂的虫子,它吃到的永远比你多,长得也比你壮。可巢就这么大,你猜有天你会不会被它挤下去,摔到地上。*
在伦敦撞破丁昭与程诺文的关系,她愤怒不已,心头是被人抽耳光般的屈辱。他们本应无话不谈,丁昭却已在不知不觉瞒过她多次。那种被撇下的背叛感疯狂袭来,加之董遐迩报酬丰厚的提议,她一气之下答应对方。
那晚用丁昭邮箱泄露视频源文件,发信前,她停下。丁昭工位有块挡板,上面贴了许多便签纸,还有张他与她的拍立得——那是丹斐项目结束后,他们站在美术馆门口做鬼脸的合照。
非要你死我活才能往上走吗?她问自己,直到身后有人严厉喊她名字,慌乱中,邮件已经发出。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那枚拍立得从挡板脱落,晃悠悠掉到地上。
事情捅破后,她装作毫不知情。丁昭的停职通知下来,杰西卡急得问她Ceci,你和丁昭不是关系最好吗?连你也不愿意帮他说两句话吗?
她闭紧嘴,说什么?是我干的?还是我就要看到这个结果?
——茜茜,我准备回老家了,这件事不能让小昭来背,就让我吃点亏认了好吧?反正我总在你这里吃亏,习惯了。
收到大头短信,她嗤笑,装什么情深义重,然而越这么想眼泪越不受控制,滴到手机屏幕,滴到干拌米粉的碗中。
眼前好几张模糊的脸变化,最夺目是袁泳仁的亮色毛线帽,再是表情沉沉的丁昭。他将桌上纸巾推到她面前,赖茜没有用,拿手背擦干,仰头逼回泪水。
有人终其一生想摆脱平凡二字,有人却能轻易接受。真不公平。也真公平。
“看到那句话的时候我就晓得是你,平凡有什么好的,只有你,笨得出奇,又不懂得转弯,拿着普通当宝。”
她哽咽,吐出一口浊气,又道:“我不一样,去巴黎参加时装周那时候,我发朋友圈都能收到两百个赞,好多人给我留言,找我买东西,还问我看到几个明星,他们都羡慕我,觉得我厉害,但他们都不知道,我半夜会在旅馆床上突然吓醒,我怕我五张信用卡搞错时间没还上卡债,也怕我男朋友背着我在外面乱搞,他除了买柏嘉丽有内部折扣之外没一点用处,我还跟在他屁股后头追得和真的一样,所以我想,我做的最不好一件事是不懂得如何真正骗自己,要高明点,我应该先骗过我才对。”
深圳出差期间,董遐迩让她在程诺文房间装摄像头,她犹豫不决,问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太过分,要是成功了,程诺文就是名誉扫地,打入十八层地狱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董遐迩责怪她,说你圣母心泛滥,怎么突然来和我扮好人?当初丹斐的视频是你用丁昭电脑发出,那时你做的事情和我现在做的有区别吗?
她喉咙发堵,董遐迩以为她是害怕,轻柔握住赖茜一双手,嘴像毒蛇张开,说我这是看重你啊Ceci,如今我们同坐一条船,你不必担心,等这件事了结,你想要的职位我都会给你。
她绷紧嘴唇,等董遐迩走后,颤巍巍摸进口袋暂停手机录音,随后冲进浴室剧烈呕吐。
吐到一颗心都快呕出,还觉不够,恨不得拿什么东西磨平皮肤每一寸。再抬头,镜中映出自己那张脸,漂亮的五官因无数道水渍变得扭曲,看起来如此面目可憎。
离两人坐下已过去一个多小时,米粉店的客人早已走光。老板碍于他们之间的氛围,没去赶人,搬个凳子远远坐在店门口等待谈话结束。
赖茜平复心情后,问:“大头后来有没有找过你?”
“偶尔会聊几句,他在潮汕的饮食店做得蛮好的,”丁昭说,“也有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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