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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芳芳发现了知树的一个秘密。
知树喜欢干净,喜欢对称,要一丝不苟的对称。
最开始是从洗碗发现的。李小川和夏景程要制药看诊,她一人忙不过来,就拉着知树洗碗。
知树洗得特别认真,只是柯老四原本有十八只碗,结果摔了一只,成了十七只碗,知树这就犯了难。
十七只碗摞在一起太高,柜子放不下。平均分成三摞差一只,平均分成两摞多了一只,怎么摆都让他膈应。最后他偷偷去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碗回来,这下才舒坦地将碗分作两摞,平平整整地摆在了柜子里。
后来倪芳芳又发现,知树不光洗碗用心,擦灶台也很用心,擦得那叫一个锃光瓦亮的,连砖缝都会找刷子刷干净。如果哪块砖有缺损,他还会悄悄找东西来补齐。
倪芳芳觉得这样的人才,就该被安排来洗碗打扫屋子。
当然还可以一人多用。
比如此刻她让知树盯着自己画眉,知树就能看出哪边眉毛画高了,哪边低了。自己梳的分丫髻哪边多了,哪边少了,他也能很快地指出来。
桑落换上了上次苗娘子送来的绿裙。这裙子有一个妙处,衣裳里尤其是腰带内侧很多暗囊,可以装不少东西。自从漠湖那天夜里遇到了刺客,她决定规规矩矩地做好准备,还将金丝软罗甲也穿在了身上。
两人梳洗一番,桑落进屋取了一只木匣子,抱着上了颜如玉的马车出了门。
镇国公府的宴席比起之前肃国公府的排场更大了。各家带的家仆和用具更多了。
马车在路上排成的长队,甚至堵到了路口。国公府门口站着一排排迎宾的管事,清一色的团花锦衣。脸上皆挂着合适的笑容,每人身后都跟着丫头婆子。
每上来一驾马车,立刻就有一个管事迎上去,身后的婆子丫头很有眼力见地带着宾客的仆从从侧门入府。
桑落的马车被人认出来是颜如玉的,那管事忙不迭的指引着前面的马车让道,身边立刻有小丫头看见了转身就往府里去报信。
“颜大人——”
待马车停稳,知树一打帘子,管事怔愣住了。
丫头打扮的风静递上了烫金的帖子。那管事看了帖子上的名字,虽不是老夫人亲自下的帖子,可十四姑娘也算是如今府里最受老夫人待见的了,再说这桑大夫毕竟是坐着颜如玉的车来的,多半与颜如玉有些牵扯。
这样一想。管事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减。躬着身子往里面迎。只是这桑大夫只带着一只木匣子,随车一个小姑娘,还带着一个马夫和贴身的丫头,就不好再将几人分开。管事立刻招呼了婆子上前来,带着三人入了府。
镇国公府里有一片荷花池,进了九月,莲叶连天,却没几朵莲花了,多数都是饱满果实的莲蓬,压弯了茎条,看着也很是喜人。
刚转过荷花池的九曲石桥,忽然被一片流动的霞光晃了眼。只见青砖月洞门外层层叠叠、花花绿绿,摆满了各式菊花。
甫入垂花门,风里便裹着清苦药香。东南角的琉璃花架上,十八株雪狮子菊正团成玉璧般的圆。每片花瓣都似用银剪子修剪过,从蕊心到瓣尖分毫不差地维持着七分弧度。
“这是老夫人特地从扬州移来的,”引路的婆子见桑落驻足,殷勤地掀起垂着金菊络子的湘妃竹帘,“今年秋老虎厉害,花匠们用冰窖存着的雪水浇灌,硬是让早菊晚菊都凑在一处开了。”
桑落不懂花的金贵,听得这话也明白这些花平日照料需要花费不少银子。百姓见不着的冰和碳,在这些权贵府中却是用来培育花草和牲畜的。
这样的赏花宴,请的多是女客。但也有贵妇会带着家中适龄婚配的公子和姑娘一同出席。借着赏花的由头就顺便相看了。故而年轻的姑娘们穿得争奇斗艳,首饰、帕子、扇子都是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
桑落带着倪芳芳先去拜见了崔老夫人。崔老夫人是士族女子,很是讲究端方持正,见了这二人只是客套地应了。
旁边有人问及,崔老夫人便淡淡地说道:“我家十四请来的。说是女大夫,正好借着赏花宴的当口,请来给她娘瞧瞧也妥当些。十四她娘一直都是太医盯着的,可毕竟是十四的孝心,我也就应了。”
旁人恭维着笑起来:“老夫人身边的姑娘,总不会差,能有这样的孝心,多少姑娘都是做不到的。”
崔老夫人睨向桑落:“十四在偏院等着你,我让人带你们去吧。”
“哟,这不是颜大人新得的医女么?“礼部侍郎夫人摇着洒金菊纹团扇,目光扫过桑落腰间暗囊,“听说前日肃国公府的剖尸案,姑娘连蒸骨验毒的法子都敢用?“
兵部尚书之女突然打翻茶盏,绢帕故意拂过知树正在摆正的青玉筷枕:“这小厮倒是眼生得很,莫不是专门从南风馆挑来给桑姑娘解闷的?“
满座贵妇吃吃低笑中,镇国公老夫人龙头杖重重一磕:“老身这雪狮子最忌腌臜气,某些人带来的药味冲了花魂——“她话音未落,知树已掏出桑落特制的香囊,将老夫人面前歪斜的菊纹桌旗挪正半寸。
东厢传来瓷器碎裂声时,颜如玉正捏着鎏金酒盏踱至桑落身侧。“听见了么?“他指尖若有似无划过她暗囊凸起处,“十七片碎瓷,恰如那日漠湖刺客射偏的第十七支箭。“
工部尚书突然举杯插话:“要我说这金错刀生得妙,花瓣走势竟如绣衣直使的蟒纹鞭——“话未说完便被夫人拽住衣袖,原是知树正用银箸丈量他盘中雕成菊花的萝卜片。
“老夫人恕罪!“倪芳芳突然拎着湿漉漉的知树冲进宴厅,“这小子见池子里并蒂莲谢了一朵,非要潜下去把另一朵也掐了!“
桑落眼观鼻、鼻观心,躬身行礼,低眉顺目地带着倪芳芳和风静往偏院去。“诸位请看这株金错刀。“镇国公夫人示意花匠捧上鎏金盆菊,忽然瞥见知树正用茶匙量度花瓣间距。老夫人腕间翡翠镯撞在案几上:“那小厮!“
满座寂静中,桑落起身挡在知树跟前,绿裙暗纹在烛火下流转如蛇:“老夫人见谅,我家药童患规整症,见不得残缺之物。“她指尖轻轻划过菊瓣,“就像这花汁若沾了砒霜“
东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知树浑身绷紧——十七片青瓷的破裂方式,打破了他精心维持的对称秩序。
桑落抚过腰间暗囊,余光瞥见知树脖颈微僵——东侧花障少挂了一盏琉璃灯,灯穗在秋风中凌乱地飘。倪芳芳会意,佯装簪花碰落灯穗,知树立刻上前将三股丝绦理得齐整如尺量。
转过九曲回廊,豁然见百丈彩棚。棚顶悬着金丝菊纹笼,笼中关着三百只翠羽红喙的岭南鹦哥,正齐声诵着《菊赋》。八十一张紫檀案按九宫八卦排列,每案配缠枝莲纹银执壶、玛瑙菊瓣盏并五色琉璃攒盒,盛着蟹膏菊酿、金丝菊饼等时令珍馐。
进了偏院,钟离珏得了消息很快就跑出来:“桑大夫!你可终于来了。我可一直等着你呢。”
桑落与倪芳芳对视一眼。看样子当真如崔老夫人所说,请来赏菊只是一个幌子,真是要替她娘看诊?
不对啊。若是这样,应该提醒自己带药箱子。这么空手来,连个脉枕都没有,如何看诊呢?
钟离珏挽着桑落往她闺房里去:“你来,我想让你来看这个的。”
一进闺房,满屋都是书卷,书架上,地上,案桌上,堆着立着的都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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