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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妈妈爬上大床,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弟弟哼了两声,妈妈赶紧抱起来哄一哄。她的爸爸翻了个身,睡意浓重的问:“回来了?钱拿了吗?”
她妈妈小声说:“拿了。你睡吧。”
她的爸爸问:“拿了多少?”
她妈妈说:“七毛。”
她的爸爸哼了一声,不满的说:“你们母女两个一起洗,才给七毛?”
她妈妈说:“不少了,现在哪哪都这样,这一家已经是给的多的了。”
爸爸这才不再说了。
吴小萍这才小心的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马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几个小时以后,她就听到了妈妈和爸爸起床的声音。
爸爸出去倒马桶,接水,回来捅开炉子煮面条做早饭,妈妈在喂弟弟,给弟弟换尿布。
妈妈喊她和大弟起床,说:“带你弟去外面尿,小心别被人看到了。”
吴小萍爬起来,再把大弟推起来,帮他穿衣服穿鞋,再带他出去撒尿洗脸,两人回来时,爸爸已经吃过了饭,锅里的面条少了一半。
吴伟换上了他唯一一套没有补丁的长衫,拿上公文包,不伦不类的。他站在门口的一面破镜子前,仔细的用梳子把头发整齐的梳成中分,中分的缝要笔直笔直的。
他收拾好了,对他的妻子说:“你快点出门吧。”再对吴小萍说,“跟你妈好好洗衣服,多赚钱,这个月的治安费还没有交呢。”
吴小萍点点头。他再对大儿子说,“好好带着弟弟在家呆着,不许跑出去。不许你带弟弟上床,只准在地上玩,要是再跑床上拉了尿了,小心挨揍!”
大儿子嘿嘿笑。
吴伟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别傻笑!等你再大一点,也能赚钱了就好了。”
吴小萍看着大弟,想起她像大弟这么大的时候,家里还住在祝家楼,她穿着干净的衣服,每天都可以跟小姐妹们一起去读书上识字班,现在大弟只能每天关在家里,别说读书了,他连字都不识。
这一切都是从她的爸爸出去赌钱开始的,家里欠了债,不得不从祝家楼搬走。爸爸的工作也没了,为了躲债,他们一家搬了好几回家,后来爷爷和奶奶都死了,爸爸不肯回老家发丧,爷爷求着他说想葬回老家,不想被烧成灰,可是爸爸嫌送爷爷奶奶回老家下葬太花钱,还是把他们都烧成了灰。
妈妈说,等爸爸不赌了,他们家的债还完了,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可是现在爸爸已经不赌了,家里的债也还完了,可他们的日子仍然没有变好。
爸爸已经不让她去上家教了,也不想送她去读女中了,他现在就想让她也跟妈妈一起去赚钱,多赚一点钱,连弟弟他都不想送去读书了,盼着他赶紧长大,也要去为家里赚钱。
她跟着妈妈来到洗衣院,签名报道以后,两人领了衣服就去洗。
她一边淘衣,妈妈一边对她说:“不要怪你爸,现在的日子不好过,治安费,卫生费、救火费月月都涨,这个月就要花八块钱,唉……”
她和妈妈洗一天衣服只赚八毛,八块就要赚十天。可是他们家还付六块房租,还要吃饭,爸爸还要坐车,还要付公摊的水费和电费,虽然电灯只有路口才有,可是每个月还是要摊五毛钱的电费。
不付也不行,房主不愁房子租不出去,要是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就没地方住了。
吴小萍问:“我们不能回老家吗?我听祝家楼里的人说,他们有不少人都回老家去了。”
妈妈摇摇头,“不能回,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她看着吴小萍说,“要是在老家,你十岁就该出嫁了,能给人做妻都是幸运的,多数都是被卖出去做小了。你现在还可以读书,以后还有机会找个好男人。你爸再赌,他都没卖了你,卖了我,他就是个好人。”
吴小萍洗了一上午衣服,从四点洗到中午十二点,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那个年轻男人烧了热水,到了中午,就从屋里拿出大饼来,提着热水挨个给洗衣的女人们倒热水喝,让她们就着热水啃大饼。
这就是他们的午饭了。
吴小萍的胳膊又酸又痛,让她想哭,她第一天来洗衣服就是哭着洗的,不是委屈,而是疼,胳膊、腰、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其他的洗衣妇们看她哭都在笑。
“别哭,别哭,过两天习惯了就不痛了。”
“头一天不习惯,多洗几天就行了。”
她一边哭,一边想,妈妈洗了好几年,她从来没在家里哭过。要不是她来洗衣服,她都不知道洗衣服竟然这么痛苦。
现在她还是会痛,可她已经能忍住不哭了。她僵硬的用胳膊指挥手,把饼和热水送到嘴边。看其他的洗衣妇也都是这样,表情有些狰狞,动作有些僵硬,可都沉默着把吃的咽下去。
吃完,她们还要继续洗。
又是一天辛苦,又赚了八毛钱。
今天她们没有吃面,但仍是偷偷省下来一毛。
吴小萍的妈妈说:“多省几天就能把你的家教钱省出来了。”
可吴小萍已经不想去读书了,她想去做事。
她抱着妈妈的胳膊走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说:“妈,我想去做下人,我打听过了,做下人一个月能赚十五块钱!”
吴小萍的妈妈站住了。
吴小萍怕她生气,一直不敢说,可她一直想多帮帮家里的忙:“我想让你不要这么辛苦,我想帮帮家里的忙!”
吴小萍的妈妈看着她,又疼爱又难过,“你还太小了,没关系,有爸爸妈妈呢,你不用管家里的事。”
吴小萍说:“我不小了!我可以的!”
吴小萍的妈妈还是摇了摇头:“做下人要任打任骂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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