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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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钦天监奏祸星现（第1页）

宫墙外的喧嚣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真正平息，反而如同闷烧的炭火，在看似被压制的灰烬下持续散着灼人的热浪和呛人的烟尘。流民愤怒的呐喊、冲突的嘈杂虽被京营士兵用盾牌和长矛阻挡在防线之外，但那绝望的声浪却如同无形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着整座金碧辉煌的皇城，渗透进每一块宫砖的缝隙，萦绕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

前一日金殿之上，庆阳王为的罢黜声浪虽被东方宸以雷霆之势和诛心之问暂时压服，但那股汹涌的暗流并未消散。它只是潜藏得更深，如同蛰伏在深渊的毒蛟，等待着更致命、更难以抗拒的时机，准备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反扑。朝堂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和无声的试探。

翌日的大朝会，便是在这样一种山雨欲来、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开启。议题依旧围绕着如何赈济流民、如何打通漕运命脉、如何筹措那如同无底洞般的应急粮源。争吵、推诿、空谈充斥其间，各方势力在有限的资源分配上寸土不让，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案却如同镜花水月。僵局，如同铁锁般牢牢锁死了所有可能的出路。

就在这令人烦躁的胶着时刻，钦天监监正，那位须皆白、面容清癯、在朝野上下素以“耿介清正、不阿权贵”着称的老臣——吴道玄，手持象征天官职司的玉笏，步履沉重地出列。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金砖，而是燃烧的炭火。他脸上的沉痛之色浓郁得化不开，眉头紧锁，仿佛背负着万钧巨石，承载着关乎国运的天大秘密。行至御阶之下，他停下脚步，未曾开口，先是一声沉重得令人心头颤的长叹。

“陛下！”吴道玄的声音带着一种自肺腑的悲悯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微微颤抖着，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荡，“臣……夜观天象，得窥天机，所见……实乃塌天之祸！事关社稷存续，黎民安危，臣……惶恐至极，不敢不奏！”他扑通一声，以最庄重的姿态，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额头深深触地，花白的须在轻微的颤抖中拂过地面。

满殿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以“正直”闻名的老监正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东方宸高踞龙椅之上，深邃的眼窝微微眯起，寒潭般的目光落在吴道玄那卑微匍匐的身影上。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风暴的中心，来了。

“说。”东方宸的声音从御阶上传下，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最后一丝诡异的安宁。

“陛下！”吴道玄抬起头，老脸上已是泪痕交错，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悲壮。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灵魂的震撼力：

“昨夜子时，星斗晦暗，唯见荧惑妖星（火星），其色赤红如血，凶芒大炽！它……它盘踞于心宿（象征帝王）之侧，寸步不移！此乃亘古罕见之大凶之兆——荧惑守心啊！”他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那恐怖的天象就在眼前重现。

“更……更可怖者！”他几乎是嘶喊出来，“一道赤红如血、惨厉无比的妖异光芒，自那荧惑妖星迸而出，如同淬毒的利箭，贯穿长空！它……它不偏不倚，直刺……直刺紫微帝星（象征皇帝）！帝星光芒为之摇曳暗淡！此等凶象，史书所载，无不伴随……伴随……”

吴道玄说到这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剧烈地喘息着，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再次重重叩，额头撞击金砖出沉闷的声响，泣血般的声音响彻大殿：

“《天官书》有明训：荧惑守心，主……主君忧（皇帝有难）、臣僭（臣子篡权）、大兵（战争兵祸）、丧（国丧）！此乃天罚之兆！更有……更有古谶昭示：此等异象，乃……乃权臣乱政，祸星临朝之应啊，陛下！”

“祸星？权臣乱政？”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人的衣领。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透了所有朝臣的脊背！

吴道玄匍匐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但他却猛地、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了头。这一次，他那双饱含惊惧泪水、浑浊不堪的老眼，竟不再看御阶上的帝王，而是带着一种被天意逼迫、不得不为之的绝望和指向性，直直地、毫不避讳地望向了皇宫深处——那个方向，正是殷照临养病的偏殿所在！他虽未吐出一个名字，但那双眼睛的凝视，那“祸星临朝”的指向，那“权臣乱政”的指控，其意昭然若揭！所有的矛头，在“天意”这至高无上的光环下，精准而无情地锁定了那个此刻正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身影！

“轰！”

压抑的死寂被瞬间打破！靖北王留在京中的心腹，那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武将陈闯，第一个跳了出来，声如洪钟，带着一种“替天行道”的激昂：

“天象示警！荧惑守心！赤芒贯帝星！此乃上天震怒，降罪于我大靖朝堂！祸星不除，国无宁日！陛下！天意不可违啊！请陛下顺应天意，清除祸源，以安社稷，以慰苍天！”他将“祸星”二字咬得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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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陛下顺应天意，清除祸星，以安社稷！”张珩余党立刻紧随其后，声音阴柔却极具穿透力，如同毒蛇吐信。

“天意如此！祸星乱政，动摇国本！陛下不可再犹豫了！”更多被煽动或被恐惧支配的官员纷纷出列，声音汇聚成一股比昨日“罢黜”更强大、更恐怖、挟裹着“天命”威压的滔天巨浪！这浪潮不再是针对臣子的过失，而是直接将其定义为“祸国殃星”，是天罚的根源！无形的、象征着天谴的枷锁，带着煌煌天威，狠狠套向了昏迷中的殷照临，要将他彻底钉死在“祸国”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东方宸静静地、冰冷地看着阶下这场精心编排、借“天命”之名动的绝杀！他看着吴道玄那“悲天悯人”、“痛心疾”的表演，看着陈闯等人脸上那掩饰不住的亢奋与杀意，看着那些随波逐流、被“天象”吓得瑟瑟抖的官员。胸中的怒火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熔岩，翻滚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将这满殿的魑魅魍魉焚为灰烬！但他知道，此刻暴怒，只会落入对方更深的陷阱。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御阶上投下巨大而压迫的阴影，仿佛连殿内的光线都被他周身散的寒意所冻结。他居高临下，目光如同两柄淬炼了万年寒冰的利剑，穿透所有的喧嚣与表演，牢牢锁死在跪伏在地、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吴道玄身上。

殿内的声浪，在这无声的威压下，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帝王的雷霆之怒。

“荧惑守心？祸星乱政？”东方宸终于开口了，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雪来临前冻结的湖面，却蕴含着能将人灵魂都冻裂的寒意。他的语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钧之力的锤炼，清晰地、沉重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吴监正，你执掌钦天监数十载，观星测运，素以‘明察秋毫’、‘刚直不阿’着称。朕，一直信你。”

他微微停顿，那平静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鹰隼攫住了猎物，死死钉在吴道玄骤然抬起的、写满惊惶的脸上：

“那么，昨夜子时，当你于观星台上，仰望那片被‘祸星’红光侵染的天幕时……”东方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诘问，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下：

“你可曾观清——”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吴道玄惨白的脸，扫过陈闯等人强作镇定的神情，最终落回吴道玄身上，一字一句，如同冰珠从万丈高空坠落在金砖地上，出令人神魂俱颤的碎裂之音：

“——这‘祸星’所散出的、要‘祸乱朝纲’的刺目红光……”

他再次停顿，大殿内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

“——究竟是来自那九天之上的星辰？”

“还是……”东方宸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带着刻骨的讥诮与洞察一切的森然，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仿佛要刺穿吴道玄的皮囊，直抵其灵魂深处：

“——来自某些人那早已被权欲和阴谋所浸染、比那‘祸星’更污秽、更歹毒的——心里？！”

“！！！”

死寂！绝对的死寂！

整个金銮殿仿佛被瞬间投入了万载玄冰之中！时间凝固，空气冻结！落针之声，此刻亦如惊雷！

吴道玄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那张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死人还要灰败！他张着嘴，喉咙里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扒光了伪装的巨大恐惧！他想辩解，想呼喊，想指天誓，但在帝王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直抵人心最阴暗角落的冰冷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死死抵住冰冷刺骨的金砖，身体蜷缩成一团，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那卑微的姿态，再不见半分方才“代天宣谕”的悲悯与正气。

陈闯等靖北王一系的官员，脸上的亢奋和“替天行道”的激昂瞬间僵住，如同拙劣的面具裂开了缝隙，露出了底下难掩的惊惶和一丝被戳中心事的狼狈。那些附和“天意”的官员，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纷纷低下头，恨不得将脑袋缩进官袍里，再不敢出半点声响。

东方宸那石破天惊的诘问，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它不仅质疑了那“荧惑守心”天象的真实性，更以最凌厉、最诛心的方式，将矛头直指这所谓“天意”背后最肮脏的人心算计！这“祸星”的红光，究竟是来自浩瀚星空，还是来自某些人那被权欲和阴谋所污染的、比妖星更可怖的心？！

这无声的诘问，比任何咆哮的怒火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它瞬间击碎了那层“天命”的神圣外衣，将这场精心策划的“天谴”大戏，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权力倾轧的肮脏本质之下！

朝堂之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吴道玄那无法抑制的、如同濒死哀鸣般的颤抖。无形的风暴在死寂中酝酿，预示着下一次交锋，将更加凶险。而那被“祸星”所指的偏殿之中，昏迷的人，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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