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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地抬起头,陌生的面孔露出指责,指责之后又是疑问,以及片刻的迟疑后,伸过来欲搀扶她的一只手。
医院死别是寻常,失魂落魄的人处处都有,彼此都会多些理解和包容。
屠准麻木地站起身,连“对不起”和“谢谢你”都忘了说。
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对晏知许的惩罚?可如果是这样的惩罚,屠准更希望所有报应都落在她一人头上,所有痛苦,都由她一人承受。
可若不是报应?
从离开雍城,到回到雍城,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被晏知许抛弃了,因为他没有否认自己和乐眠的关系,但也从未承认过。可如果她没有被抛弃呢?
一些因为伤心和愤怒而被忽视的细节,瞬间浮于脑海。
消瘦的身影,发苦的手,支支吾吾甚至不许她进屋的管家阿姨,终于妥协放弃梦想去公司上班的二少爷,和保姆很多但依然很乱需要收拾的晏家……
屠准心间一阵骇然,步行变成疾行,疾行变成慢跑,最终慢跑又成狂奔。
她浑身颤抖,方寸大乱,忽见一缕刺眼亮光,从身侧而来。
刺啦一声狞响——
跑不动了,耳边嗡嗡响,似手机在震动,头也疼,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晏知安气的。
屠准伸出手,摁了摁额头,摁出一手黏腻,然后支起身体,去够掉落在一米外的包,恍惚间,有许多脚步向她跑来,还有眼前,自己糊满鲜血和灰尘的手。
看来熬夜和通宵还是大有区别的,这个时候她确实有点累了。
有人掰开她的眼皮,拿电筒照亮,还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触碰到她的心跳,但心里的无助终究战胜了身体的疼痛。
她动了动,推开挡在面前的人,说了什么,她自己都听不清楚,更听不清楚别人说了什么。
反正又死不了,那么紧张做什么?
医院生死是非地,伤者真想死,谁也不会管。
没人管她。
屠准捡起地上的包,找出纸巾,一边跌跌撞撞往前走,一边搽脸上的血。
突然,又撞上一块胸膛,蓬松的羽绒服被砸塌下去,又很快膨胀起来,被砸到的那一块黑色更深,里面那片坚硬的胸膛连带宽阔的肩膀,都在剧烈起伏,还有突袭而下的,熟悉的烟草味,没那么浓郁了,没那么醇烈了,却又变暴戾。
大概因为沾上了血腥味吧。
那糅杂起来的味道,更像激烈鏖战后,滚滚浮起的硝烟,充斥着无声的怒火。
“你在发什么疯?”裴空青堵在她面前,伸出手,却又不太敢碰。
屠准抬眸一笑,轻轻地说:“带我,去晏家。”
裴空青咽咽嗓,锋利的眉棱隐忍着,虚扶着她的两边胳膊,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秒,她被打横抱起。
“去什么狗屁晏家?你都这样了。”他恨声道,腮帮子好像动了动,像是要发飙的征兆,但垂眸看她的眼神,又是万般无奈的。
屠准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依偎在他怀里,除了安全感,也还很温暖,冬季毕竟已经结束了,如今是早春,万物始复苏。
凑近了闻,血腥之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鸭毛味,并不讨厌,就像那股劣质香烟味,她曾经也以为自己会很讨厌。
“带我去晏家吧!”屠准重复道,她出于信任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后颈,又将手指探进他后脑勺上的短发,“裴空青,带我去晏家,现在,马上。”
一字一句,强硬、决绝、固执。
-
到晏家时,天光已亮。
来开门的是管家阿姨,屠准满脸是干涸的血迹,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清什么,屠准大力地推开门,径直往别墅里跑去。
满院枯枝,缀满了嫩绿的芽点,颇有些死灰复燃的盎然生机。
餐厅里,晏知许闻声放下杂志,也放下手中盛着牛奶的玻璃杯,淡然地抬眸看过来,他还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杯子里的牛奶还剩一半,碟子里的三明治则是一口未动。
管家阿姨和裴空青跟着跑进来,前后脚,也就隔着一两秒。
可就在那一两秒的时间里,在这个明亮、宽阔、熟悉的空间,只有两双澄澈的眼眸,彼此深深凝望。
屠准双目通红,又或许是让血染出来的,红得叫人心惊、刺痛,她长长的头发乱糟糟的,慌张无措在猛烈的喘息声中暴露无遗,多么狼狈、多么狰狞、却又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如释重负。
而晏知许,只是看着她漠然地叹了口气,温润的眉毛慢慢皱起,最后目光递给裴空青,语气温和倦懒,却又带着不容放肆的气场:“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
裴空青喉结滚动,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晏知许缓缓站起身,叫管家阿姨去拿医药箱,又对屠准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
屠准见他安然无恙,已经松了口气,这时回眸看了眼裴空青,见他没什么情绪,才走到晏知许面前,低着头,不敢看。
她那么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换从前,肯定要挨一顿骂。
或许是顾念她已嫁人了吧,不再是曾经的小孩,可以任他教训。
晏知许眸中有愠怒隐忍,但嘴角却依然勾勒着温雅的弧,那是他一贯冷清高贵的姿态,屠准一度觉得他是谪仙,无论何时,喜怒哀乐不行于色,无欲无求脱离尘俗。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总觉得这个哥哥,背负了太多,活得太累。
她想像他拯救她一样,把他从那重重的负担中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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