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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琬宁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摇着头,连劝解的力气都没有。始平公主浑身颤抖,默默地看了她半天,才从她翕动的嘴唇里看出她反覆在说的一句话:「我也没有办法……」
始平公主不由有些蔑视她,冷冷笑道:「如今一切也不必谈了。阿嫂没有办法,我亲自找阿兄去说!」她转身要走,突然见门口一队武士逶迤而来,其後,正是拓跋焘的肩辇。
始平公主昂然站着,直到拓跋焘到了她的面前也不曾下跪。拓跋焘面无表情,下了肩辇看着妹妹,好半天才说话:「阿兄这是没办法。你回西苑的公主府吧,阿兄日後一定好好补偿你!」
始平公主「呵呵」笑着,任凭脸上的泪水滚滚而下:「阿兄,你们都『没办法』!活该我是该守寡的命!」
拓跋焘冷淡说道:「赫连昌出逃,万一召集旧部,就是对我大魏的威胁。你是大魏的女儿,先帝的公主,这点子牺牲做不到?你倒该扪心自问,为什麽要帮着赫连昌出逃?朕不得不杀他,说到底不就是你害的?」
始平公主气愤到极处,反而笑得更加放肆,称呼也变了:「陛下!妾害了自己丈夫,不过因为他天天忧心,朝不保夕,他深知陛下养着他,其实心怀猜忌,与其哪一天莫名其妙死去,不如和妾找一处山村过点踏实的生活。这点愿望,哪里戳了陛下的痛脚?其实还是陛下自己想着赶尽杀绝,妾这点私心,便成了最好的罪过吧?」
拓跋焘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爱怎麽说就怎麽说。今日朕不与你计较!——来人,送公主出去,别杵在这儿给别人添堵!」
始平公主却不依不饶:「慢来!妾自然是来『添堵』的,不过今日有事要求陛下,不管陛下能不能答应,先让我把话说完,也给这里的众人听一听,妾的要求算不算过分!」她不等拓跋焘答应,自顾自大声说了起来:「妾的儿子,虽然姓的是赫连,但身上也流着拓跋氏的血!请陛下不要赶尽杀绝!」
说完,她一弯膝盖猛地跪了下来,又「砰砰」在青石地上磕头无数,那骨肉触地的声音,沉闷而响亮,不带丝毫作假,真实得让人心惊!
拓跋焘脸色终於铁青起来,伸手去挽始平公主。却不料公主虽是女流,犟起来时力气却不小,竟然一时拉不动。拓跋焘轻试了两试没有成功,也恼火了,拉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拽,才把公主从地上拽了起来,众人见公主的额头上一片血渍,鲜红的血液顺着她满月般的额角往下流,淌得满面都是,宛若厉鬼一般。
始平公主愤恨地挣扎着,拓跋焘知道自己刚刚弄痛了她,松开了手,正欲说什麽再劝解她,不料公主突然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利刃,冲着谢兰修奔了过去。拓跋焘眼疾手快,一手扯住她的袖子,一手抢过匕首往地上一扔,旋即一脚把公主踢倒在地,怒声道:「谁在宫门司职?有没有查过她!」接着又对始平公主喝问:「你想干什麽?!」
始平公主被他一脚踢在腿上,爬都爬不起来,只觉得疼痛入骨入髓,而绝望更是入骨入髓,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满布茫然:「阿兄没有失去过孩子,怎麽知道失去的痛楚?」
谢兰修这才明白过来公主刚刚的意向,後怕得遍身冷汗。
拓跋焘抢上几步,把谢兰修拉在自己身後护着,厉声对始平公主道:「朕生平最恨胁迫。你若是仗着自己是我的妹妹,想用这恶毒法子来要挟我,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若是伤到朕的孩子,我不管你是不是我妹妹,定当凌迟了你和赫连辉!」
他发作一番,平下心来,感觉身後谢兰修被他握着的手一直在颤抖,不由加了些力道握了握,才又对始平公主说:「有话请你好好说!」
始平公主大约也被他突然的暴怒给惊着了,愣了愣神儿,随後人也萎靡了下来,艰难地爬过去,抓着拓跋焘的衣襟,仰头看着他,抽噎着哀求道:「阿兄!赫连辉才不过周岁,我千难万苦生下他,日日带在身边照顾他,他是我的命根子!他长大了,并不会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也不敢对陛下有分毫的威胁,我只想他平平安安过普通人的生活。陛下可以什麽都不给他,给他留条命就行!求陛下饶了他吧!」
拓跋焘不着一语,唇角冷冷地扯着,将衣襟扯离公主的手,示意宗爱把公主扶了起来。他狞厉的目光却环顾着皇后赫连琬宁身边的每一个人的神色,谁给他看到了,都是莫名的害怕,不由把头低了下去。
始平公主等不到他的答覆,她本就是心惊愤恨到极致的人,此刻那种油煎般的焦虑迫切,简直一点等待都无法忍受。她终於凄然泣道:「如果陛下真要有人负责,我是赫连昌的妻子,也是他出逃的罪魁祸首,让我来承当一切吧……」
拓跋焘冷冷道:「你不用承当任何东西。你只要好好地回家,好好的过日子,你还是长公主,还是朕的妹妹。赫连昌不过是你生命中一个过客而已,你以後自会忘记他的,阿兄日後不会亏待你,再给你找个更适合的便是了。」
始平公主「呵呵」惨笑着,忍着腿上的疼痛下拜:「谢阿兄垂怜。妾告退。」她身子摇摇,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谢兰修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自己鼻酸。
拓跋焘这时才回过头来,焦急问道:「她刚刚有没有碰到你?有没有吓到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兰修摇摇头说:「妾还好。公主她……」
「不要提她。」拓跋焘一口打断,对身边的宗爱道:「叫太医来看看,有没有惊动胎儿。」
日影在日晷上移动着,宫殿里没有丝毫的声音。拓跋焘把谢兰修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里,谢兰修都能够感觉到他掌心中热得出汗,而脉搏跳跃得极快,好久都没有平息下来。时间过得仿佛凝住了一般,许久才见殿门外一个人影飞奔而来。可是走近了能看清影子时,却不是任何一个御医,只是一个小黄门。他的马尾麈拿得颠倒了过来,洁白的马尾在风中飘飞得高高。
小黄门气喘吁吁到得门前,当门一跪,未等拓跋焘开口询问,已经急匆匆,而且结结巴巴说了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回禀陛下!始……始平公主她……她从宫墙的角楼跳……跳下去了……」
殿里众人忍不住地一阵惊呼,旋即又安分地住了口,因为他们的陛下——拓跋焘脸色沉得跟铸铁似的,却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
那小黄门气也渐渐顺了过来,胆怯地瞥了瞥拓跋焘,才又说道:「御医说,人当场就没用了,救不回来了……公主当时在角楼上说:她愿意用自己一命,换赫连辉一命。求陛下成全。……」
拓跋焘好久才开口:「随侍公主的人,以及当时在角楼上的人,全部拿下讯问,问问他们,为什麽如此玩忽职守!公主……厚葬。」
最关键的话,他还没有说,只见他怔怔然望着角楼的方向,似乎在想着什麽,嘴张了几次,始终没有说话。
而皇后赫连琬宁终於发声了:「陛下……赫连一氏,除了我们三名女子,忝在陛下皇宫,已经再无一人。这支血脉,唯剩这一个不知世事的娃娃而已。」她泪汩汩而下,并没有多说求情的话,只是深深地俯首,向拓跋焘行着大礼。<="<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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