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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来越深。
地下高速废弃的休息区里,节能灯青白的光照不亮大片的幽暗。
白敬安下了床,没穿上衣,仍披着那张暖和的毯子——图样是很多的卡通星星——离开车后厢,看周围的环境。
六到七个小时前,他从爆炸里冲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要死了,但现在包扎了伤口,喝了很甜的饮料,他感觉还不错。
这地方很有些历史了,周边建筑的门全都封死,黑黢黢的看不清楚。
上城经常改变建筑格局,封死的路与房子四处可见,它们静静藏在黑暗中,像一层一层积累起来的垃圾。
他能远远听到车子从主路上飞速驶过的声音,卷过来的灰尘在边角堆积了一层,居然在开裂建筑板中长出了一些低矮植物,开出小小黄色和红色的花朵。
白敬安打量周围,心想这地方还不错,找到合适的阀门,等会儿说不定还能洗个热水澡。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他又大致计算了服务区的大小、有多少扇门栋、以及逃跑的路线。他举止间像个大病初愈的患者在散步,但同时也是一只致命的猛兽在丈量自己的领地。
走到员工服务区门口时,白敬安看到一只老鼠的尸体。
有狗那么大,上城不常见,不过下城很多,是上头旷日持久基因污染的成果。它们总是饥饿难耐,藏身在下水道里,会袭击孩子和伤重者。
谁射了它两枪,它逃至此地,最后似乎想冲进封死的门栋。白敬安想,它濒死之际在想什么呢?也许是想求救,虽然世界上没人会救一只老鼠。
现在,它已经死了好几天,尸体高度腐败,鼓起胀大,散发出血肉分解时噩梦一般的臭味,内里蛆虫疯狂蠕动,正在大快朵颐。
白敬安呆呆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他走回车子,在这片黑暗的废弃区,只有那辆车有点暖光。
夏天站在那片光里看着他。
白敬安回到厢型车的临时床铺上,觉得冷,又拖了一床毯子。
后车厢打开着,像个雨篷,夏天帮他把毯子拉好,还拿了个靠垫过来。
“那里有只变异老鼠的尸体。”白敬安说。
“下城逃上来的吧。”夏天说。
“可惜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比下面还烂。”
白敬安沉默下来,一辆舞会车从前方转角疾驰而过,带来一阵歇斯底里的音乐声,嘶哑的男声叫着“世界就像个烂伤疤”,年轻人们的尖叫像是痛极的哀嚎。
白敬安盯着自己的手臂,一道旧伤从小臂向内里延伸,似乎是一只……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变异生物留下的,像是老鼠,也可能不是。
那架轧路机把它的下半身都卷进去了,剩下的一半仍疯狂地想要攻击和吞食。
他伸手触碰伤口,这似乎是最开始时留下的,还有人帮他包扎和上药……他想不起来是谁了,只记得朝谁说“很快会好的”。
夏天转头看他。
“怎么了?”夏天说。
“我……想到封装区的事。”白敬安说,“到了最后,场面很可怕……温度太高,尸体都腐败了,生了……生了好多蛆……看上去很可怕……”
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这些,他永远不会准备好说这个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破碎又歇斯底里。
“我现在做梦还会闻到那个味道……到处都是,怎么也走不出来,”他说,“整个区全都是长了蛆的尸体,苍蝇、残肢、内脏、再也没用的枪……还有尸体流出来的那些……东西。街上全都是,房子里也是,一点也不像……不像原来的样子……不像是他们……”
他说得结结巴巴。夏天坐在旁边,离得很近,他能感觉到他散发的热量,听到轻柔的呼吸,活着的感觉。
“最后,你就是……什么也守不住。”他说,“你尽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力量——”
他停下来,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随时会碎掉。
夏天看着他,没说什么安抚的话——“都过去了”什么的——他们都知道,永远都不会过去的。
夜色笼罩在周围,通风口有风吹下来,吹散了一点霉味儿,拂过前方低矮的花丛,花朵轻轻摇摆。
夏天伸出手,轻轻触碰白敬安肩膀上的一处伤口。
即使到了现在,也能看得出它曾经非常深,是那片屠宰场留下的几乎足以致命的一击。
白敬安没动,在想象中他这辈子也不会给人看这些,他会把它永远藏在黑暗深处,光是想一下就无法忍受。
可这一刻他觉得很安全,虽然情况一塌糊涂,呆在一个废弃休息区车子的临时床铺上。
夏天的指腹抚摸过他的伤口,有点痒,但很暖和。
“一定很疼。”夏天说。
“嗯,”白敬安说,“很疼。”
当天晚上,他们研究了一下废弃休息区的水管,还真洗上了热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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