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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长安城的雪化得快,不过三日,青石板路上的冰棱就消成了水洼,倒映着朱红宫墙的影子。
江黎以从户部衙门出来时,正撞见陆清安的亲卫牵着马在街角候着。那玄甲骑兵见了他,立刻翻身下马,拱手道:“江相,我家将军有请。”
江黎以脚步未停,指尖拂过袖上的褶皱:“转告陆帅,本官尚有要务在身。”
亲卫却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语气带着军人的执拗:“将军说,就一刻钟。他在城西的旧马场等您。”
旧马场。
这三个字像颗石子,在江黎以心头漾开圈涟漪。那是他们少年时常去的地方,他母亲生前训练骑兵的场地,後来荒废了,只剩半截断碑,刻着“忠魂”二字。
他最终还是去了。
马场的木门早已朽坏,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呻吟。陆清安背对着他站在断碑前,玄色劲装的背影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格外孤挺,手里正摩挲着块褪色的令牌——是江黎以母亲的兵符碎片,当年她战死时,这块令牌跟着尸身一起被寻回,後来不知怎麽落到了陆清安手里。
“你来了。”陆清安转身,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这里……”
“陆帅有话不妨直说。”江黎以打断他,目光落在断碑上,碑上的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我没时间耗在这里。”
陆清安的指尖捏紧了令牌,指节泛白:“我想知道,当年那份军报,你是不是真的信了?”
江黎以沉默片刻,擡头看他:“信与不信,还有意义吗?人已经死了,案子也结了五年。”
“有意义!”陆清安突然提高声音,令牌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对我有意义!”
他走近几步,身上的风霜气混着马场的尘土味漫过来:“我守在边关的每一天,都在想这件事。我怕你真的信了那些鬼话,怕你觉得我陆清安是个是非不分的小人,怕你……”
怕你把我从心里剜出去。
最後几个字他没说出口,却像根细针,轻轻刺在江黎以心上。
江黎以别开目光,看向远处的断墙。墙根的杂草里,还埋着他们当年埋的酒坛,是他十三岁生辰时,陆清安偷了家里的米酒,两人埋在土里说要等“功成名就时”开封。如今酒坛怕是早就朽了,就像那些被时光泡软的誓言。
“当年的事,”江黎以的声音很轻,“我查过。”
陆清安猛地擡头,眼里闪过丝光亮:“你查到了什麽?”
“查到有人故意篡改军报,查到你父亲在军中的死因蹊跷,查到……”江黎以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查到你母亲临终前,手里攥着半枚相同的兵符碎片。”
陆清安的脸色瞬间白了。
江黎以看着他:“所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就像他当年,明明知道外祖父的旧部是冤枉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定罪——那时他刚入仕途,根基未稳,连在朝堂上为他们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之间突然静了下来,只有风卷着枯草,在断碑下打着旋。
“黎以,”陆清安的声音低哑,带着点释然,又有点涩,“我母亲临终前说,文臣的笔比武将的刀更狠。她怕我被人算计,才让我离你远点。”
“我知道。”江黎以擡头,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我母亲也说过,武将的血比文臣的泪更烫。她让我别学那些弯弯绕绕,要对得起自己的笔。”
两位母亲,一个战死沙场,一个病逝床榻,却在临终前,为两个孩子留下了相似的叮嘱——要守住心,要信得过眼前人。
陆清安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枚锈迹斑斑的箭镞,正是当年他送给江黎以的那枚。“我去边关前,回相府找过你。”他声音发颤,“想把这个还给你,却看到你书房亮着灯,喻辞桉坐在你对面,手里拿着那份篡改的军报。”
江黎以愣住了。
“我以为……”陆清安别开目光,耳尖泛红,“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却选择站在他那边。”
原来如此。
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误会,像团被揉乱的线,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线头。不是不信,是年少的骄傲和胆怯,让他们把“解释”三个字,藏得比刀还深。
“喻辞桉当时是来告诉我,军报有问题。”江黎以轻声说,“他父亲是掌管军械库的,发现了粮草被调换的痕迹。我们那晚,是在商量怎麽查下去。”
陆清安猛地擡头,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篝火。
江黎以看着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初春的融雪,一点点漫过眼底的冰霜:“你当年摔断腿的第三次,是为了摘最高处的梅子给我,对吗?”
陆清安的耳尖更红了,像被炭火烫过:“……你怎麽知道?”
“福伯看见了,偷偷告诉我的。”江黎以转身,看向马场门口,“我该回府了。”
陆清安却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蹭得江黎以皮肤发痒。“黎以,”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什麽,“我们……能不能像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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