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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故人来
早朝的钟声穿透云层时,江黎以已站在太极殿的丹墀下。
雪後的晨光格外凛冽,照在鎏金的殿顶瓦当,反射出刺眼的光。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朝服的皂色与绯色在晨光里交织,像一幅肃穆的水墨画。江黎以立于文官之首,月白锦袍外罩着紫色相袍,腰间玉带压着衣褶,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仿佛脚下的金砖能感知到他心头的波澜。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李卿砚身着龙袍,缓步走上丹陛。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江黎以身上,微微颔首。那眼神里藏着一丝探究,江黎以却只作未见,躬身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茍。
朝会的前半段,无非是各部奏事:吏部报官员任免,兵部禀边防布防,户部奏粮草收支。江黎以垂眸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的扣环,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今早院墙阴影里的那道目光。
冷硬,偏执,带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
与记忆里那个会爬树掏鸟窝丶会攥着他的手撒娇的少年,判若两人。
“……关于西北军班师回朝事宜,”兵部尚书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陆帅所部预计三日後抵达长安,臣请陛下定夺犒赏规格与入城仪式。”
话音刚落,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江黎以,有探究,有观望,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御史台的刘御史率先出列,白发在晨光里格外醒目:“陛下,臣有本奏。陆清安虽有战功,然性情刚愎,五年前离京时便与朝臣多有龃龉。如今执掌京畿卫戍,恐难孚衆望。臣请陛下三思!”
紧接着,几位老臣纷纷附议,有的说陆清安“杀伐过重,恐扰京城安宁”,有的说“边将入京,自古多生祸乱”,言辞间尽是忌惮。
江黎以垂眸不语。他知道这些话背後的潜台词——陆清安是武将里的异类,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又与皇室沾亲(他母亲是先帝的表妹),若再掌京畿卫戍,无异于将皇城的安危系于一人之手。更重要的是,他是江黎以的“故人”,而江黎以如今位居丞相,两人若联手,足以撼动朝堂格局。
“喻尚书怎麽看?”李卿砚突然看向喻辞桉。
喻辞桉正低头数着手里的算珠,闻言忙擡头,嘿嘿一笑:“陛下,臣算过了。西北军饷五年耗银七百万两,如今班师回朝,至少能省三成。至于陆帅的性子……武将嘛,烈点才好用,总比那些只会摇头晃脑的酸儒强。”
这话怼得几位文臣脸色发青,刘御史气得吹胡子:“喻尚书此言差矣!治国当以文韬武略并重,岂能……”
“够了。”李卿砚擡手打断争执,目光落在江黎以身上,“江相以为?”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过来。江黎以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沉稳:“陛下,陆帅戍边五年,护我大周疆土无虞,功不可没。犒赏当按军功顶配,入城仪式需彰显国威,以震慑宵小。”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至于京畿卫戍之职,可先让其暂代。观其言行,再定任免。如此,既全了陛下体恤功臣之意,也安了朝臣之心。”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否定皇帝的意图,也给了反对者台阶。李卿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准奏。此事便交由江相与兵部共同督办。”
散朝时,同僚们三三两两地离去,路过江黎以身边时,神色各异。刘御史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喻辞桉则凑过来,用折扇捅了捅他的腰:“行啊你,三言两语就把锅甩出去了。”
江黎以瞥他一眼:“户部还有三笔账没对明白,要不要现在去对对?”
喻辞桉立刻告饶:“别别别,我这就去盯着军饷发放,保证让陆清安那小子挑不出错来。”他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他回来对你未必是坏事。当年的误会……”
“回去对账。”江黎以打断他,转身走向宫门。
晨光穿过宫墙的飞檐,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影子。江黎以走在青石板路上,相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想起小时候,他和陆清安常偷偷溜进这宫墙,在御花园的假山里躲猫猫。那时陆清安总爱藏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把他的衣角攥得死紧,说:“黎以别怕,有我在。”
如今,那个说要保护他的人,成了朝堂上人人忌惮的“煞神”。而他自己,成了需要权衡利弊丶步步为营的丞相。
刚走出朱雀门,福伯已牵着马等在那里。“相爷,车备好了。”
江黎以摇摇头:“骑马吧,顺路去兵部看看。”
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这是母亲教他的。那位战死沙场的女将军,总说“文臣也得有策马的筋骨”。缰绳握在手里的刹那,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年母亲教他骑马时的力度。
行至西市街口,突然有一阵马蹄声从身後传来,急促而响亮。江黎以勒住马缰回头,只见一队玄甲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人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剑的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陆清安的亲卫。
骑兵在他面前勒马停下,为首的队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参见江相。我家将军有请。”
江黎以的指尖猛地收紧,缰绳勒得马打了个响鼻。他看着眼前的骑兵,他们的铠甲上还沾着未褪尽的风霜,眼神里带着边塞军人特有的锐利。
“你家将军在哪?”
“就在前面的茶楼。”
江黎以沉默片刻,调转马头:“带路。”
福伯在後面急得跺脚:“相爷!”
“没事。”他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平静,“去去就回。”
茶楼里很安静,临窗的位置坐着个玄色身影。听见脚步声,那人缓缓回头,斗笠摘在一旁,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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