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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欢织绣的动作倏地顿住,直起腰怔怔望向楚慕。
楚慕对上她水光希冀的杏眼儿,故意放缓声调,不紧不慢道:“可惜那位安大人年事颇高,且年前他便主动卸任,照规矩是没资格进京朝见的。”
“规矩都是你定的!”
骊欢睁大眼,咬牙切齿地急道。
*
大寒已过,京城阴鸷的天放晴数日。
各地州府的高官如楚慕所说一批批入宫朝觐,骊欢告知骊彻安郡守即将入宫的消息,小孩子难得欢喜,日日翘首盼着见到所剩无几的亲人。
骊欢见他开心,郁结的心绪多少跟着开阔一点。
可一连三五日过去,老人家总也不见进京。骊欢心中焦急,只当楚慕哄骗她,同楚慕交涉时没忍住又抽了楚慕两耳光。楚慕只得硬生生受了,派人催促襄州一行官员的行程。
终于这日晌午,楚慕亲自将老人家带进凤鸾宫。
头两年骊府灭门,骊彻的母亲跟着遭难,老人家因这场丧女之痛,身子一直不大利索。此程动身来京城又遇上风雪,途中耽搁许久,好在有一儿一女陪护入京,才侥幸没在路上病倒。
骊欢并未见过这位襄州郡守,但她与堂嫂一向关系亲厚,对这位面目慈蔼的长辈自然也是百般尊敬。甫一见面,瞧见老人家满脸沧桑的皱纹,她滚下热泪,俯身行了一记大礼。
楚慕就在一旁看着,安家几人赶紧诚惶诚恐地下跪还礼。老郡守动作踉踉跄跄,骊彻跑上前一把抱住他,他才没摔到地上。
“祖父祖父,彻儿好想您!”
“祖父,我爹娘死了,他们都被狗皇帝害死了……彻儿这两年在外头东躲西藏,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骊彻边说边哭,面颊黏糊糊地皱作一团。
老郡守颤抖地抚摸他的背脊,哑着嗓子连唤了好几声“孙儿不怕”,这才喘着气稳住心神,看一眼身後暗自抹泪的儿女。
一双儿女即刻上前,搀过骊彻,低声安抚小孩子激动的眼泪。
骊欢心口亦是揪痛,安家兄妹的哄劝声并着骊彻的哭声传入耳中,她脑海一片晕眩,身子摇摇欲坠地晃了晃。
槐序忙上前扶她,堪堪伸手便被楚慕一把拂开,骊欢整个人亦落入楚慕怀抱:“初初,神医说你不宜情绪波动过大,你别吓唬我。”
骊欢摇头推开男人的身体,安郡守已走过来作揖,嗓音喑哑又郑重:“老臣恭请皇上丶皇後娘娘圣安。”
骊欢只觉讽刺,敛衽朝旁侧退两步,不着痕迹地同楚慕隔开三寸距离。
楚慕眼神似风中火烛明明灭灭,对着安大人虚扶一把,平声道:“老郡守不必多礼,这一路跋涉,想来受累不少,且留在京城过个年罢。”
楚慕说着负起手,淡淡瞥向对面哄骊彻的安家嫡子:“小安大人学识渊博丶品行优厚,早有襄州名士的美名传来皇城。朕已拟旨封你为宗正寺少卿,往後你留在京城任职,也好时常陪陪彻儿。”
小安大人心尖猛地一跳,怔神不已。
他不过一届退任郡守之子,骊将军府倒台之後,他们府中人脉早已大不如前,在襄州也不过做个清闲小官罢了。
且不说调入皇城任职已是升迁,宗正寺少卿司皇室宗府之事,专与京城各路高门显赫打交道,这是多少官员做梦都不敢想的肥差!
一旁的安家女儿恨恨剐了眼楚慕,心知无力抗衡,只得哄住小骊彻,掐了掐自家哥哥,小安大人这才晓得接旨谢恩。
安郡守亦跟着谢过,又朝楚慕和骊欢道:“老臣出襄州突遇暴雪,一路艰难,好几处山石滑坡堵住官道。老臣同这双儿女险些丧命,多亏皇上娘娘派人接应护送,老臣这才有命入京,多谢皇上娘娘体恤。”
骊欢眼皮微跳,侧目看楚慕一眼。
楚慕亦望着她,俊脸极快地浮露幽怨之色,委屈地摸了摸挨过耳光的半边脸:“初初你瞧,我没耍什麽伎俩骗你。我还特地派人去接他们了,入朝谒见的异地亲王可都没有这等待遇。”
骊欢别过脸,殿内气氛一时微妙至极。
楚慕心口五味杂陈,明白自己“刽子手”的身份让骊欢不自在,索性先离开。临走时吩咐神医在殿外守着,生怕骊欢情绪不佳,引出咳血的旧疾来。
楚慕一走,几人身上的镣铐暂时卸下。
骊欢对上老人家明镜似的目光,心头愧疚愈浓,再度敛衽向安郡守行了一礼:“安伯父,阿嫂的事情是我们骊家对不住您,是我们连累了她。”
安郡守摆摆手,哑声道:“烟岚,还不快扶娘娘起来。”
後头的安家小姐忙快步过来握住骊欢的胳膊,咬牙泣道:“骊家妹妹,你别这样。我姐姐同我说过,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嫁给姐夫。”
“我明白你心里痛苦,我姐姐才不会怪你们,这全是楚慕做的孽!那野种是个丧尽天良的的杀人凶手!他不配做皇帝,亏我姐姐还同我说他一表人才丶说他同你是天作之合,谁能想到这野种这麽狠,简直是条疯犬……”
“烟岚,皇宫禁苑,管好你的嘴。”
安郡守责备地睨向安烟岚,转而朝自家儿子和骊彻递个眼色:“彻儿,带你舅舅和小姨母去你的住所说说话,他们很惦念你。”
骊彻点点头,听话地牵着两人离开。
殿内死寂片刻,骊欢定了定神,了然道:“安伯父,您有话要嘱咐我吗?”
“娘娘聪慧,老臣确实有事相托。”
安郡守话毕,骊欢惨淡一笑,引他做到软椅上道:“伯父,您别再唤我娘娘了,骊家灭门之後我只恨不得楚慕遭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安郡守低叹一声,沧桑道:“皇宫是全大楚名利场的核心,孩子你又身居中宫主位,不论情不情愿,都别忘了握好自己活下去的筹码。”
皇上的心,就是她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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