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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成峰伸手又切了切脉,一时沉默不答。
阎止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要把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只觉得一颗心陡然空悬,向无边的虚无与恐怖中坠下去。他肩上背上骤起冷汗,手中却被轻轻地反握住了。
萧翊清安然地问:“敢问厉中堂,我还有多久?”
厉成峰十分不忍心,一时不知道怎麽回话。他正思忖着,却见萧翊清气息一顿,擡头看向不远处的屏风。
他跟着扭头望去,只见黎越峥不知何时进了屋,在屏风後一动不动地站着。
正午时分乌云散去,空中烈日当头,地面仿佛都要被烤焦了。
一队车马从京城东门缓缓而入,两列高头大马的仪仗领在前面,身着铁甲头戴银盔,番上打的是瑞王的旗号。前面有个小斥候领着开道,在主街上边驱人边吆喝:“瑞王奉旨送要犯进京,闲者避退,不得挡路!”
队伍正中簇拥着一架囚车,几根粗制滥造的短木栅栏交错着,铸成一个低矮的牢笼。偏偏笼子又很狭小,困在其中既无法直起腰,也不能躺下去,只能以一种极为不舒服的姿势半蹲半靠着。
此时牢笼底部蜷着一个人,血肉模糊地分辨不出衣裳和皮肉,几乎要看不出人样子。只有一缕乌黑枯槁的头发从缝隙间落下,无力地向下垂着。
烈日暴晒在他身上,这人仿佛早就无知无觉一般,毫无挣扎,被缓慢而行的车队向前拖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有个人从重重的人群中奋力地挤出来,要往囚车前面走。他刚从迈出人群,便当胸被侍卫长的长戟一拦,听头顶喝道:“干什麽的!”
来人正是崔吉,他向囚车遥遥望了一眼,神色焦急,争辩道:“没有你们这麽押犯人的,他伤重在身,这不是故意为难他吗?更何况,京中并未下谕旨通禀过错,他依然是御史台的侍御史,你们凭什麽打人押人!”
侍卫长哈哈大笑,拎着长戟居高临下,用刀刃嘲弄似的拍了拍他的脸颊:“看来你知道他是谁了。他现在可不是什麽侍御史,而是先废太子的私生子,勾结羯人,意图谋反,被瑞王殿下所擒,命我们仔细押解至京中。何人拦路,便是同他一样的罪名,听明白了吗?”
“你……”崔吉不会与人争辩,索性双手抓住长戟的尖,用力抱在手中,拖着队伍不得前行。他不会武功,手上就知道用蛮力,顿时便出血了。
他顾不得这些,搂着刀刃扬声喊道:“名不正而言不顺,瑞王这是矫诏而行。以朝堂律法,若要押人必要谕旨,无旨而奉行,将金殿天威置于何地!侍御史位列从四品,尚且命悬一线。瑞王今日谤人,他日便可谤朝!”
“崔澄岐,你户部在朝中说不上话,你这个侍郎当的连禁中的侍卫也不如,想在这儿吓唬谁?”侍卫长面色一沉,盯着他冷冷地说,“我没赶你,是看在你崔氏的面子上。你现在该滚了。”
崔吉仍然一动不动。侍卫长把铁戟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抽,在空中掠出一道弧线,朝着他的肩膀就打下去。
崔吉盯着那银锋几乎忘了喘气。脚下依然纹丝不动。在电光石火之间,他耳边铛的一声脆响,一柄长剑挡在他身前。侍卫长来不及收手,两人顺势拆了四五回合。长剑将戟向上一挑,利落地压在他的喉间。
侍卫长举起手来,示意认输,又笑道:“原来是封大人,别来无恙嘛。”
封如筳收剑在身侧,向崔吉偏了偏头。後者将手上的血在衣摆上胡乱地擦擦,踉跄地跑过去扒着笼子看。
章阅霜不知何时醒了,他侧着身蜷在笼子底部,睁开一双眼看过来。一双眼妍丽精致如金鈎,却衬在浓重的血污之中。他笑了笑,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不让你开口喊,当时听话了。现在还喊,怪我没给你糖吃?”
崔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脑中嗡鸣一片。两人从前见过几面,可从来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一般,让他把这双眼睛看得如此清明。他心中满是混乱,用力地抓着栏杆,像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
幼年的孩子与年青的侍郎仿佛短暂地重合在一起,他望着同一个人,只是问道:“是谁动的手?他们为什麽打你?”
章阅霜疲惫地合上眼睛。两封密信随着车队隐入黑夜与自由,他回身便被扣押在地,眼前是瑞王的袍角。重锤如雷霆般落下,将他困在斗室里,他再也没有见过兖州的日升与日落。
“真是小屁孩,哪儿来那麽多为什麽,”他微微睁开了眼,想要再看看崔吉,双目却渐渐地失了焦,什麽也看不清楚。
他找不到人,却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摸索了两下,低声喃喃地说:“快走……快走吧,你管不了的。”
御书房里一片冷肃,窗外的蝉鸣声都停了下来,殿中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皇上将一封折子用力地扔到堂中,连带着翡翠珠重重地磕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爆响。
“好,好得很,”皇上怒声训斥道,“这个章阅霜,朕之前错认了他,必要将他枭首示衆,以儆效尤!”
阎止垂目看向地上的折子。章阅霜被押着正午进京,萧临彻的折子下午就到了。他先报了北关的军情,又将与羯人互通往来的罪责推到了章阅霜身上,连带牵扯出杨淮英的几项罪证,移花接木之法令人叹为观止。
如果不是他手里还拿着供状,一时竟也难辨真假。
正因如此,章阅霜被发落刑部候审,皇上极为动怒,令任何人不得探望,他暂时无从知晓兖州究竟发生了什麽。
他在平王府还没有听完诊,宫里传召的旨意紧跟着便到了。锥心之恨盘亘在胸,而眼前危局迫在眉睫,已不容许他多想。
御书房里依然寂静无声。阎止出列捡了折子,递回给盛江海。
皇上的目光跟着落在他身上。阎止微微垂目,拱手沉着道:“陛下,臣夜审杨淮英已得证词,与瑞王所言大相径庭。臣以为,瑞王从未与杨淮英丶贾守谦两人照面,应当不知兖州诸事,何来此‘真凭实据’?”
【作者有话说】
这章提到的所有中药相关的东西,“扶正为主丶慎用攻伐”,“甘草要用蜂蜜炮制”,这两点是真的。其他纯属瞎编,大家不要当真。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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