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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迟走后,姚远的笑意才逐渐淡了下去。
他来到一堵墙前,抠动了一块砖,只见那砖如同抽屉一般滑了出来,露出里头的机关暗格,里头有一个轮盘锁,如同算命用的八卦铜盘,设计十分精妙。
姚远的神色冷了下去,拧动机关,只听得一阵如同老牛拉车般的沉闷声响,整面厚重的墙壁缓缓转开,露出里头幽森昏暗的地道。
石壁上每隔两三步便会有一盏长明灯,火光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而被惊扰,跳跃闪烁。顺着石阶向下,愈发阴暗诡秘。没人能想到,原来在堂堂镇国侯府,有一间地牢。
脚步声在廊中回荡,姚远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来到被锁在地牢中的人面前。
说实话,牢房条件不差,甚至比普通牢房好得多,里头床铺桌椅一应俱全,一日三餐也都是经由侯府心腹送进去的,除了阴冷了些,没别的不好。
哗啦一声锁链响动,陈前浑身血污,憔悴不堪,他挣扎着坐起身,眯了眯眼才认清来人,声音沙哑地问:“侯爷这是不打算把我交出去了么?大破沧州军、生擒贼首,何等功勋就摆在侯爷面前,却为何要对外宣称叛军主帅已死、而转过头又将我私自扣下呢?”
姚远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了,开口道:“舅公,你知道我为何来此。”
陈前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摇头道:“莫喊我舅公,你母亲乃陈家弃女,不过是搭了侯府的高枝而已,我可不敢和侯爷乱攀亲戚。”
姚远没理会他的话,道:“你昨晚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要么告诉我真相,要么痛苦地死在这里。”
陈前双眼浑浊,抬起已经被斩去十指的双手,上面血迹早已变成黑褐色,他这辈子都没法再拿起笔或者武器了。
时间逐渐流逝,陈前终于叹了口气,道:“真相?何为真相?这世间强权即正确,当时若我攻城成功,来日史书上我便是开国皇帝,能与武帝齐名!可如今败了就是败了,输给你我服气,我只求你能给个痛快,也算是为你母亲报当年弃养之仇了!”
姚远声色冷淡道:“你不是输给我,你是输给了玉龙门,输给了当今圣上,输给文武百官,输给这京城中每一个想要匡扶正道的人。”
陈前闻言大笑,力竭后又变成剧咳,用没有手指的断掌,哆嗦着指向姚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正道?哈哈你才是糊涂啊多少人盼望能与你一般权势滔天,然后便可为所欲为,连天子性命都在股掌之间多好的一盘棋,被你下成了这样你成了李家最忠诚的狗,指哪咬哪,死生不顾咳咳咳,根本不值得若我膝下有你这样的儿子,这江山如今必然该姓陈了!”
姚远神色淡淡,说:“我不在乎,但求无悔,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父母。”
陈前胸腔剧烈起伏,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真的时日无多了,他颓坐在榻上,气息越来越弱,断断续续地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可你当真一点都没猜到真相吗你府上那么多江湖人,手中还有各种信息渠道,尽可以去查证,我所言非虚,这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你又怎会不知陈妍和姚天,当年俱是,死于武帝之手啊”
苍白的闪电划破天际,如同割裂线横亘在两人之间。屋外惊雷炸响,夜幕降临,盛夏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陈前说完最后一句便咽了气,死在这冰冷幽暗的地牢。
带着雨水潮气的风刮进地道,那一瞬间姚远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他不知道自己在地牢中呆了多久,直到手脚发麻刺痛,才缓缓起身出去,唤人来处理陈前的尸身。
他旁若无人地走在大雨中,任由雨水打湿自己。他身上黑色劲装还未换下,行于夜中如同索命的鬼魅。
纵然早有预料,也难免心凉。
当时栖霞山秋猎时,手下暗桩曾给他递过情报,上面只有一个“州”字,暗指肃王李坚。加之后来又得知肃王膝下有一私生子李迅,他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王爷身上。
却不曾想,原来自己早已走进武帝李墨设下的局——
武帝先是铲除陈妍,使得姚天在姚远之后再无所出。然后以托孤之名召回姚天,以身入局,除掉将来李迟登基后最难以制衡的姚天。同时将姚远钉死在这摇摇欲坠的四方江山中,让他为之马不停蹄地奔波操劳,最后拔掉肃王一脉,让这天下再无能有争权者!
数年殚精竭虑,原是故人做的局。
原来所谓姚家的无上荣宠,是皇帝用来掩盖疑心和猜忌的幌子,帝王无情,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姚家整整两代人,玄冥军数万英魂,也不过是局中棋、笼中翼!
那李迟呢?他与李迟之间又算什么?
君臣、世仇还是爱侣?
他在大雨滂沱中飞檐走壁,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却不防脚下一滑,跌进了一大滩泥水中,冰冷的泥浆无情地灌进耳朵和口鼻,又被更多的雨水冲刷开来。
他在四下无人中抛弃自己,直到呛了好几口才咳嗽着爬起来,湿透的长发黏在侧脸,落魄又滑稽。
瓦舍前立着破败的招牌,原来他走到了白天时来过的地方,他很想让说书人出来再讲一讲《击鼓骂曹》,他想被骂醒,也好过如今这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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