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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从小接触到的教育,又在拼命告诉她,你这样想就是不对的。
那些来自家族的洗脑就像是一层无形的枷锁,死死的禁锢在她的身上,都不需要谁来批评,但凡她生出怨怼、逃跑、哪怕只是希望能有片刻喘息机会的想法,她都会先一步责问自己,你还是不是个人了?你知道家族为你花了多少钱吗?你怎么能让那些辛苦付诸东流?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听起来她好像真的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到既愚蠢又恶毒的人。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曾努力考虑过要不要在坟地自杀。哪怕是在死亡的那一刻,她都在担心自己的无故横死会吓到家中的姐妹,或者给她死去的地方带来什么麻烦。
最后,她千挑万选了一处由太监供养的寺庙,那庙后面就是太监的坟墓,本就是一块阴地,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带去晦气与麻烦。
幸而,在她真的这么做之前,她遇到了进京做生意、因雨大而借宿庙中的年娘子。她们当时并不认识彼此,也不知道未来会产生怎么样的“缘分”。只是年娘子是个非常外向热情的性格,哪怕是路过的一只野猫都能被她拉上聊两句。冯廉氏从未遇到过这样明艳热烈的女子,不自觉也被她带动,想着自己沉默了一辈子,临死前总要说上一说的。
不想年娘子在听到她的话后,却诧异反问:“如果你觉得你在‘没有尊重家族意愿,只考虑自己的前提下,不想嫁给那个对家族有用的人’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话;那你的家族在‘没有尊重你的意愿,只考虑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便希望你能嫁给那个人’就不是一种自私自利了吗?”
听起来你们好像都只考虑了自己啊。
而既然都是一样的,那大哥有什么立场说二哥?
因为对方花钱了?那对方的钱又是哪里来的?家族里的男性一事无成,不过是吸食、压榨前面已经嫁出去的女性为家族带来的利益才得到的钱。“那要是按照你这种理论来说的话,你真正应该感激的对象,不该是前面嫁出去的姑姑、姑奶们吗?为什么要花着姑姑们的钱,去回报叔伯?”
然后看着叔伯用你换来的钱,继续用情感去要挟你的侄女、侄孙女再次付出?
你们家族内部的女性直接互帮互助不好吗?
为什么要让中间商赚差价?
对啊,无数个午夜梦回,冯廉氏都在问自己,为什么呢?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们家的女人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想通呢?
无独有偶,带着心腹宫女独坐在御花园的凉亭内的冯皇后,此时也在思考着这个的问题。冯廉氏是她的堂姑,两人不仅隔房还差了一辈,理论上彼此之间应该是没什么交集的。但其实在冯皇后很小的时候,她们有过一次阴差阳错的交浅言深。
有可能对方都不记得了,但冯皇后却一直记得,就在姑母的妹妹先嫁出去、她从庙里上香回来的那个晚上。
她看上去宛如一抹游魂,嘴中念念有词,从游廊上走来,仿佛被什么事情击碎了整个世界。
冯皇后那个时候还小,还不懂很多道理,对这位姑母的唯一印象,就只有父母口中的一句“也就二姑娘长得还算漂亮,嫁给了司徒家,勉强有用,老大不会要砸在手里了吧?”,大姑娘既无性格,也无能力,在一众出挑漂亮的冯氏女中,连相貌都只能堪称平平。往日的生活里,沉闷的就像一个木头,还是一个不算好看的木头。
但看见对方情绪如此不对,年幼的冯皇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上前问询姑母是否需要帮忙。
因为家里女儿众多,各房林立又辈分混乱,在称呼上就无法完全按照一二三四五来排序,冯皇后一般都会加个闺名来称呼自己的姑姑们。但在扶住对方的那一刻,她才惊讶的发现,她甚至不知道大姑娘叫什么。
小小的稚童内疚极了,她竟连姑姑的名字都叫不出。
反而是冯廉氏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别在意,这没什么的,毕竟连我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她可以是姐姐,可以是大姑娘,可以是冯氏女,却唯独不能是她自己。
她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在想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冯廉氏的眼中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她死死的捏住了小侄女细弱的手腕。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是被年娘子带动的那股倾诉欲依旧没有消散,她希望至少能有一个人记得:“我叫曼娘,冯曼娘。”
她不想受家族摆布,也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女,因为整个冯家都是不对的,是畸形的。
过去的她只想逃离这里,哪怕是用死解脱,但现在她反而不想死了,她想毁了冯家!
哪怕冯皇后当时不大,也知道不能把曼娘姑姑说的这些告诉家里的任何人。虽然她受到的教育告诉她,她是应该把这种胆敢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的人告诉父母的,但鬼使神差的,她没有,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保守了这个秘密直到今天。
也是在一遍遍回想姑母那一晚说过的话的过程里,才有了如今的冯皇后。一方面她是家族最杰出的“作品”,一方面她始终在试图摸索着改变这一切。
她的矛盾、挣扎,从来都不在于家族如何,利益如何,而是她该怎么在对皇帝暴露家族里做了这些恶心事的人的同时,又能保护下那些真正的无辜之人。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没嫁入皇宫时,冯皇后连能不能自救都未可知,也就没办法对别人伸出援手。在当了皇后后,她的想法就变了,她想做些什么,她必须做些什么。她既想救那些还没有受到伤害的姐妹,也想还已经出嫁的姑母们自由。
在当了皇后的这几里,她也一直在为此而默默努力着。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冯皇也没想到她会怀孕,也没想到她有可能会因为这一胎而活不下去。可这有可能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她想生下ta,因为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是因为她想看着ta完完全全在爱中长大。
就像、就像……
“兰哥儿,快看!”絮果清脆的声音出现在了御花园里。因为闻兰因的关系,絮果从小到大其实经常出入皇宫。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絮果作为一个外男,这几年已经在刻意减少随意出入内闱的次数了。
但这一回事出有因。
而就是这么巧的,絮果和闻兰因此时也在御花园里,只不过他们是在花丛这边,因为假山与草木的遮挡,而没能注意到在凉亭中小憩的冯皇后。
絮果正在一脸惊喜的对闻兰因说:“你看到这只蝴蝶了吗?它正要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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