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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通往地狱的路,都是由良善铺成的
北部有个叫夜丰颂的小村子,藏在群山褶皱里,外人要想找到她,可得费上一番功夫。村子依山而建,青石板路蜿蜒,雨季一来,龙王们开会,路就变成了河;冬天结满霜冻,路面泛着青白的光,老人活动总要格外小心,但小孩子们喜欢,放学後一路打着滑儿往家去,笑声在山谷间回荡。村里人都说,夜丰颂是块风水宝地。六十年前,我们的祖辈翻过七座山头,才找到这个三面环山的洼地。当时带头的太爷爷说,这地方有“藏风聚气”的格局,于是三十几户人家就在这里扎了根,开荒建房,种下玉米和红薯。如今村里还是那三十几户,可年轻人像候鸟一样往山外飞,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守着这些斑驳的土墙。村小学是70年代盖的,红砖墙早就褪成了土黄色,像一块被岁月啃噬的干酪。水老师——就是水姐的父亲——在这里教了二十年书。教室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夜丰颂小学”五个字是他自己刻的。水老师家就在学校旁边,三间瓦房围成个小院,院角的龙眼树比水姐的年纪还大。脱下教书匠的衣服後,水老师喜欢带着水姐去後山抓草药。逃难过来之前,水爷爷是当地有名的赤脚医,尤其擅长解毒,那时候山上挖野菜的多,保不准吃进去是野菜还是药毒,水爷爷有套祖上留下来的方子,什麽断肠草毒,对症下药,灵快得很。可惜,水爷爷去世得早,没把手艺完整传下来。水老师学会的,就只有识毒了……为此,他总是特别遗憾,“要是没当老师啊,我高低得继承你爷衣钵”。水姐打小就泼辣,两条腿又长又匀称,像只纵情于山林的小鹿。水老师经常笑着打趣“我这女儿,野啊”,透过眼镜却是满目宠溺;水妈吼她“跑里跑外,猴子一样。怎麽嫁得出去”。可不管怎麽评价,两夫妻都真切地爱着这个女儿,把她视作掌上明珠。塔哥家就住水姐家对面,祖辈过来的时候带了些金银细软,开始两家看不出差距来,可等村子能和外面联系上,塔哥家换了顶气派的门面,青砖黛瓦,门楣上还雕着花鸟图案。唯一的缺憾是,塔哥念书不行,一首《蜀道难》念几百遍也不往…
北部有个叫夜丰颂的小村子,藏在群山褶皱里,外人要想找到她,可得费上一番功夫。
村子依山而建,青石板路蜿蜒,雨季一来,龙王们开会,路就变成了河;冬天结满霜冻,路面泛着青白的光,老人活动总要格外小心,但小孩子们喜欢,放学後一路打着滑儿往家去,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村里人都说,夜丰颂是块风水宝地。六十年前,我们的祖辈翻过七座山头,才找到这个三面环山的洼地。当时带头的太爷爷说,这地方有“藏风聚气”的格局,于是三十几户人家就在这里扎了根,开荒建房,种下玉米和红薯。
如今村里还是那三十几户,可年轻人像候鸟一样往山外飞,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守着这些斑驳的土墙。
村小学是70年代盖的,红砖墙早就褪成了土黄色,像一块被岁月啃噬的干酪。水老师——就是水姐的父亲——在这里教了二十年书。教室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夜丰颂小学”五个字是他自己刻的。
水老师家就在学校旁边,三间瓦房围成个小院,院角的龙眼树比水姐的年纪还大。
脱下教书匠的衣服後,水老师喜欢带着水姐去後山抓草药。
逃难过来之前,水爷爷是当地有名的赤脚医,尤其擅长解毒,那时候山上挖野菜的多,保不准吃进去是野菜还是药毒,水爷爷有套祖上留下来的方子,什麽断肠草毒,对症下药,灵快得很。可惜,水爷爷去世得早,没把手艺完整传下来。水老师学会的,就只有识毒了……
为此,他总是特别遗憾,“要是没当老师啊,我高低得继承你爷衣钵”。
水姐打小就泼辣,两条腿又长又匀称,像只纵情于山林的小鹿。水老师经常笑着打趣“我这女儿,野啊”,透过眼镜却是满目宠溺;水妈吼她“跑里跑外,猴子一样。怎麽嫁得出去”。可不管怎麽评价,两夫妻都真切地爱着这个女儿,把她视作掌上明珠。
塔哥家就住水姐家对面,祖辈过来的时候带了些金银细软,开始两家看不出差距来,可等村子能和外面联系上,塔哥家换了顶气派的门面,青砖黛瓦,门楣上还雕着花鸟图案。
唯一的缺憾是,塔哥念书不行,一首《蜀道难》念几百遍也不往脑子里走,字句像滑溜溜的泥鳅,根本抓不住;水姐却是他的相反面,读书只用两遍,正着问反着问,就不带一个错的。所以水老师忙的时候,也会喊水姐帮忙代代课,那些教科书的内容,只要讲过一次,就像磁铁一样吸在她的脑子里。
塔哥羡慕,羡慕水姐,更喜欢水姐。一想到她,他就忍不住嘿嘿笑:怎麽有那麽会读书的脑袋!怎麽有那麽漂亮的腿!
村里的小孩都怕水姐的“凶”,一张利嘴总饶不了人。可塔哥不,他喜欢喜欢水的“凶”。
水姐越骂他,他越巴巴黏着,水姐凶得狠了,见他也不恼,便问他:你不烦我麽?
他不会说漂亮话,只是摇摇头,掏出好吃的跟水姐说“骂累了就歇歇,吃点好吃的,嘿嘿”。
气得塔妈戳他脑袋:“呆瓜一样,猪八戒都没你呆!”
水姐倒不讨厌塔哥,他和水爸妈都是一样的人,底色极其善良。别人找他帮忙,他都应着,扛粮食丶修屋顶丶赶野猪,从不推辞;别人笑他傻,他只嘿嘿笑:“善有善报,”然後继续埋头干活。
年岁渐长,两个孩子愈发出落着,水姐的眉眼长开後,杏眼如星,唇红齿白,隔了好几座山都有人来提亲;塔哥像笋子一样,转眼成了一米八的小夥子,一身肌肉也越发精壮,干活时衬衫下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塔哥爷爷在的时候,被孙子央求着,去水姐家提了亲,算是把事情定下来了。那天晚上,塔哥兴奋得睡不着觉,跑到水姐家窗下学猫叫,水姐偷偷溜出来,两人坐在龙眼树下,望着满天繁星,心跳如鼓。
两个人的情谊飞速生长着,像春天的竹笋,见天儿地疯长。他们谈论共同的梦想,不外乎走出大山,开个小店,赚一笔钱,然後结婚养孩子。
水姐想读完高中後去当老师,塔哥说要开个饭馆,未来仿佛触手可及。
可,天不遂人愿。
变故来得像山里的阵雨一样突然。那是清明前後,下了一场冷雨,水姐想吃菌子,水老师宠她,挎上竹篮就上山去寻。
可是雨後路滑,水老师从崖上摔了下来,虽然只有几处淤青,但水老师高烧不退,许是伤到了内里,村医没辙,嘱咐水妈去镇上请西医开刀。
临走前,她把煎好的药煨在竈上,嘱咐水姐:“给你爹半个时辰喂一次药,要是……要是情况不好,就去喊村长叔叔。”
没多久,水老师的呼吸突然变得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水姐慌慌张张跑出去叫人,等她回来,水老师已经咽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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