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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他,嘴巴张得圆溜溜的,然後眉眼弯成新月,她笑道:“原来你在这里。”
“我只是顺路回来看看,没想到你居然是在这里工作,那是我家老爷子,他脾气很大的,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她转转手里的咖啡杯,自嘲地笑笑。
医院里的花房旁是会客用的小咖啡馆,咖啡馆里弥漫了咖啡香,暖烘烘懒洋洋掺了奶油的酥甜暖糯,老式的留声机一把惆怅的女声独自在唱着难以自拔的腔调,带点苦涩。
他摇摇头,“病人心情不好是正常的,再说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害怕被忽视。”
“怎麽说呢,我家情况比较复杂,哎,换个话题吧,你最近怎麽样?”
他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猜呢。”
“难道心灵受到了净化,从此以後改邪归正,好好做人?”她眼睛盯着他衣襟上的胸卡看了一会儿,“还是拜完佛之後,佛祖保佑你,然後你就当上了主治医生?”
他笑起来,“太准了,这你都能看出来,你呢?过得如何?”
“一般,还是那样,你知道我都这麽长时间了,反正吃喝混日子呗。”
他们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冰块渐渐融化了,咖啡的颜色都淡了下来,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喊她离开,她站起身,礼貌地笑笑:“有空再见吧。”
他亦道别:“有空再见。”
等她走了有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他忘了问她的联系方式了,可是转念一想,萍水相逢,何必呢。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他要去门诊给主任取资料,门诊大楼总是人满为患,他等了好久电梯都没有等到,只好爬楼,刚到三楼放射科门诊,他无意中瞟了一眼,就看到她的背影。
她穿了个碎花连衣裙,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头发盘起来,只有几缕碎发拖曳在白皙的脖颈上,虽然看不见脸,但是直觉告诉他,就是她无误了。
他刚想走上前打招呼,她径直往楼梯走去,然後下楼,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他跟上去,正好看到她把墨镜摘下来,她看着他,神情很平静,但是她的嘴唇在颤动,瘦削的脸颊上很干燥,但是她的眼睛里积满了水,她挤出难看的微笑,零星的泪水滚在她脸上,随即又被狼狈地擦去。
“怎麽了?”
她摇摇头,他几乎是顺着直觉说话:“是你之前的那位?”
“我明明就已经忘了他,怎麽看到他之後还是好难受?”
下午的阳光照入大楼,把地上墙上的瓷砖割成参差花乱的细纹,她的脸上也有被泪痕割裂的淡淡的印记,她孩子气地抽抽鼻子,嘟囔了一声:“让你看笑话了,不好意思,我都这一把年纪了,还一颗少女玻璃心的。”
邱天真的是被逗笑了,他掏出纸巾递过去:“你让我说你什麽好呢。”
她蹲在花坛边,眨巴着大眼睛,接过去纸巾,胡乱擦了擦,然後又眨巴眼睛,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加恶意卖萌的。
他叹了口气道:“医院这麽大,你来了两次我就碰见你两次,这样吧,给个联系方式吧,萍水相逢这种话不太适合我们,以後没事出来玩玩,到医院看病我给你插个队,出去游玩,你给我一路攻略到底,互惠互利如何?”
她“扑哧”笑起来:“你什麽意思?”
“没什麽意思,当个朋友。”
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惆怅,半晌她才道:“其实我没什麽朋友,我也不知道怎麽跟别人做朋友,比如当朋友多久出去一起聚会吃饭逛街唱歌,比如我生病了,可是我自己会去看病打针啊,比如你出去玩,你也可以找同事找旅行社啊,一个人能做的事情,那要朋友干什麽呢?”
他皱起眉头:“这都什麽事啊,你脑子里面都装着什麽东西?哪有你这样想的?”
她撇撇嘴:“我就这麽想的,心理医生也拿我没辙了。”
他这才想起来她有轻微的抑郁症,也许还有社交恐惧症,他这麽思忖,跟自己很像,从上高中开始别人的话题永远插不进去,别人的圈子永远融不进去,直到大学,跟何苏叶做了室友才好些,或者说後来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恐惧,才努力表现出油嘴滑舌口若悬河的满不在乎,别人才会觉得他其实很开心,很无所谓。
喜欢方可歆也许也是因为这样,越是玻璃一般的快乐,越期望钢铁一般的孤寂。
“你那心理医生肯定是水货,我看你就是太宅了,才会有这麽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才不宅呢,我每年都有四个月在到处旅游。”她噘嘴,“哪里宅了?”
他笑道:“是是是,你身体不宅,你的心才宅呢,画画的嘛,得耐着性子,沉得住,我明白的。”
她不说话了,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搓揉着衣角,他看到细白的指尖上圆润的指甲,残留着零星一点粉色的指甲油,阳光一照,像是颗透亮饱满的珍珠。
忽然她开口道:“朋友给我两张电影票兑换券,有空去吗?”眼睛却不敢看他,往地上鹅卵石石子上瞅得带劲。
他很想说两句调动气氛的玩笑话,可是到嘴边就变成了:“好啊,这两天晚上我都有时间,不过我们下班都稍微有点迟,没问题吗?”
她这才敢擡起头,跟他四目相接:“这是约会吗?”
邱天才怔了一下:“你要愿意就是,不愿意就不是。”
这回轮到陶晋宁一愣,她咬了咬嘴唇,淡色的唇色平添了一分艳色,跟她脸上浮起的红晕一样,他忽然觉得自己那句话真是废话,刚想开口说些什麽,她倒是反应不慢,只是眼神还在闪躲:“那个,再说吧,没事,迟点也无所谓,那个你忙吧,我先走了。”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留下邱天一个人哭笑不得。
就这麽过了几天,陶晋宁约他看电影,他到了电影院,却发现她还没来,给她打电话她说画室学生还没走,让他等一等,他问了地点,便去找她。
心底承认还是对她的生活有那麽一点好奇,待到电梯上到十五楼,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写字楼里,四分之一都是画室,透明的玻璃窗上挂着巨大的人物素描或是风景油画,一排排画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里,三十多个学生坐着在画画,而陶晋宁正在走廊上跟一个女生谈话,她穿着黑色衬衫,牛仔裤卷到膝盖,一头长发用铅笔盘在脑後,说不出的清爽。
她们说了些话就结束了,她走过来笑道:“画室学生太多了,要多招几个老师。”
他的眼睛还落在那些画上:“这些都是你的画?”
“嗯,基本都是大学时候画的,後来的画基本都是商业画了。”
他抚了抚下巴:“我小学时最怕上的就是美术课,後来学了解剖,心想多画几张图结构能记得清楚点,画出来一看,别提了,三岁小孩都比我的强。”
她笑起来,顺手打开对面的房门:“我去整理下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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