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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上山解毒,“春台,卖朕一个面子,给这孩子看看。”
莲华山偏孤绝迹,三面只有鸟道,独南面有一狭径可行。今日大雪,山路半埋。
自己的夫人自己疼,陈敛骛舍不得陈执抱他登山,招呼了一队人手,前面开山扫径,后面山轿负人。
扫径的捷足先登,到山路尽头的木屋前叩门拜请。
等陈敛骛的轿辇登临,遇到的就是吃了闭门羹的一批护卫,他们立在木屋之前,尴尬地垂面回禀。
“踹门。”陈敛骛抬颌拢一拢身上的黑貂大氅,墨裘扫在脸上,衬得面色几分病容苍白。
陈执的轿子只是晚了皇帝一步,上来时却但听余响落耳,两扇木门轰然坠地,掀起八尺雪尘。
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陈执看着瞽眸回首的陈敛骛,那雪正在他身后翻卷,而他恍若无事地朝自己的方向伸出手——但暴君出身就是暴君出身。
半哭半笑叹一口气,陈执下了轿牵上他,先一步踩上倒地的大门往内迈,“走吧。”
今日石春台家是遭了土匪了,还是个土匪皇帝。
“臭小子请回吧。我只医开国之君,不医你们这些亡国的畜生。”
寿高近百的神医石春台卧在里面榻上,枯骨癯身,老朽成一副半神半鬼的模样。他倚枕合目,听着闯入室中不速之客的动静,连半个眼色都未向来者一施,就启开浑哑的嗓子,慢悠悠下了逐客令。
石春台是陈朝开国一世就声名大噪的杏林奇手,年方弱冠便入宫亲侍国君。皇宫中御医医术共有一石,他石春台向来独占八斗。而后在宫中历经三朝,石春台眼见着陈家的三世祖紧接着二世祖的遗风,逞纵外戚祸乱朝野。他知道这江山变色,往日的鼎盛风光再无后继了,于是愤然辞官归隐,从此自卧孤山不问凡尘。
陈敛骛立在房中,闻此一言扬扬眉梢,面上不动声色,嘴里吐字却不让半分,“谁惯得你个臭老头脾气比屎硬。”
帐内榻上之人听见,蔑哼了一声说道:“谁惯的我你管不着,总归不是你那畜生祖父曾祖。”
太好了。陈执站在旁边直想拍手。长了三辈的长者和一国之主的帝王,好一场酣畅淋漓的互咬对骂,真给他陈执面上添光。
眼看着再骂就要打起来了,陈执手上拦住陈敛骛胳膊,转面对里面榻上出声说道:“春台,卖朕一个面子,给这孩子看看。”
话音落地,榻中半天没动静了。
“春台。”陈执又叫他。
而后一只手攀上帷帐,紧紧攥住,那手满是老斑了,也只剩一张皱皮裹着几根骨头,它把帷帐往一旁拉开。
石春台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这个声音了,日子都往后过了六十多年了。
六十多年啊,江山四易主,石春台眯起一双老眼,看着眼前的……自己的皇帝。
这个人就这么风华正茂地站在自己面前,石春台不错眼珠地从榻上爬起来,就好像从一场大梦里醒过来。醒来自己还是那个毛头混小子,听着他的皇帝揉着眉心对他说:“春台啊,改改你那脾气吧,别再和朕的大臣们吵架了。”
“吾皇……”石春台把自己折腾下榻,颤颤巍巍地跪到地上,他已经老得骨头都要掉渣了,没想到有生还能再施一回这拜君之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的春台啊,都多大年纪了。”陈执走上前把他掺起来,又抬手在他狼藉的脸上抹了一把。
石春台的脸皱成一团,眼泪顺着横横竖竖的皱纹淌满了一脸。
然后半个时辰后,石春台就一边抽抽着一边把上了陈敛骛的脉。
陈执一副没看见他抽噎的样子,也不问他这样能不能把得稳脉。陈敛骛也就学着陈执,安静地坐着给他把。
摸了良久,石春台调息好了至数,再诊了片刻便收回手,又拿针刺陈敛骛的指尖取了点血。“我去抓药。”他说着,低着头起身往外走去。
“春台好面子,一会他回来,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过。”人走得没影了,陈执才和陈敛骛说道。
陈敛骛了然点头。
“老头子脾气这么大,当时在宫里你怎么忍得的?”陈敛骛调侃着问向陈执,话里倒没有中伤之意了。
“大吗?”陈执一笑,跟陈敛骛说道,“这已经比当年好了太多了。”
“你把他供在宫里当祖宗,怎么他最后还是没医好你的重疾?”陈敛骛问陈执。
“那是我的寿数已尽,药石无医。”陈执轻飘飘地说着自己前世的宿命。
所谓山医命卜相,五术相通。前世那场突发的寒邪,所有人都不觉得会致命,是石春台肿着两只眼睛跪在榻前,说陛下阳寿行将殆尽,陈执才在病榻之上得以叮嘱后事完备。
“那我呢?”陈敛骛摸索着去牵陈执的手。
陈执回握住,告诉他道:“你的寿限还长着呢。”
“陛下怎么看出来的?”陈敛骛拉着他的手去亲。
“这世上所有中毒之人,只要遇到了石春台,那就是寿限未到。”陈执看着陈敛骛有些苍白的脸色说道,“他是世上最好的毒师。”
“毒师?他不是医师吗?”陈敛骛问他。
“他施医比起用毒来只是半路出家,”陈执把陈敛骛搭在迎枕上的手拢回暖氅内,淡淡说道,“当年款待罗国皇室的宴膳,就是石春台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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