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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声,锣鼓声响彻县城,无数人从街头巷尾涌出,汇成滚滚人流,向指定的地点奔去,每条街道上都有一台指引车,指引车上都站着胳膊上缠着红布条的人员,他们一只手拿着高音喇叭,另一只手则打着小红旗,负责维持秩序并指引方向,站在街上的协管人员则没有派上用场,很快就被人潮吞没,幸好混乱只持续了二十几分钟,而现在,大街上已经冷清下来,公安干警们开始在街口拉上警戒线,随后在各单位领导的指挥下,数百人开始在街口摆上一层层地沙袋,开始构筑第二道防线。
粟远山站在青羊桥头,在阳光的照射下,他脸上的红斑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悄悄地吞噬着周围的皮肤,缓慢而坚定地向周围扩张,仅仅半个多小时的功夫,整张脸上就再没有完好的皮肤,看起来格外恐怖。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老式的军用望远镜,每隔一会儿,粟远山都要举起它,透过目镜向四处观望,或观望青羊河上游的动态,或查看群众疏散的情况,不时地低声对着站在身后打伞的秘书沈飞说上几句,沈飞就拿起手机打个不停。
而最初站在他身后的王思宇,此时已经跑到大坝上,王思宇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走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心中那份紧张如同水位一样缓缓地上涨着,寂静的堤坝上除了哗哗的水流声,就是心脏“怦怦”的狂跳声。
不知什么时候,县长邹海走到他的身边,两人靠在略显潮湿的沙袋上,各自捏着一根烟,皱着眉头默默地吸烟,半晌,邹海才抬起手腕看看表,轻声道:“应该快到了。”
王思宇点点头,弹了弹烟灰,轻声道:“放心,他一定能把事情办妥。”
邹海把半截烟掐灭,低声道:“但愿吧,青羊这地方不养人,十年里发了两次大水,跟我老家一样,多灾多难的,有点能耐的都跑出去了。”
王思宇摇头道:“会好起来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邹海笑了笑,没有理会王思宇的讲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没有尝过洪水的苦头,你们是不会明白的,我十几岁的时候,老家发过一回大水,全村人只跑出来二十几户,其余的人都没了,我失去了十几位亲人,记得三婶当时还大着肚子,我三叔几次都寻死觅活的,差点没挺过去……”
王思宇愣了一下啊,把烟头扔到脚下,用力地踩灭,这时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邹海这两天的表现会那样的大反常态,恐怕是那次水灾在他心里留下了太多的阴影,才导致他如此焦躁不安。
“后来呢?”王思宇忍不住问道。
“后来……他又结婚了,生了孩子,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人就是那么回事,挺过去也就过去了,挺不过去就完了。”邹海笑着摇摇头。
王思宇点点头,转过身子,望着浑浊的青羊河水,拍了拍身前的沙袋,轻声道:“也不知道下面各乡的情况怎么样了,最好不要死人。”
邹海也跟着转过身子,抱着双肩道:“六个乡受灾,三个乡的情况比较严重,不过没有伤亡的消息,只是大片的农田被淹,看来今年的农业又没啥指望了……”
王思宇摸了摸下巴道:“只要不死人就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邹海点点头,抬起手腕看看表,脸上的焦虑之色愈来愈重,沉默半晌之后才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心里堵得厉害,这大水一发,就想起来当年从政时的初衷了,那时候,是一门心思的想为老百姓干点实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可后来,经过无数次挫折,就慢慢地泄气了,绝望了……”
王思宇没有打断他,而是专心地听着,他知道,在这种特定的时刻,邹海表现出了最软弱的一面,他需要倾诉,而自己所能做的,不是劝告或者开导,而是倾听,也只需倾听。
只是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河面,右手也一直在摆弄着手机,希望能早点收到李飞刀的好消息。
“我没有想到,他们当时会那么无耻,当我清醒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在文化局坐了四年的冷板凳,整整四年,要是后来没有柳副书记的知遇之恩,我可能还要呆在那间办公室里,那种滋味,跟囚禁差不多。”
“可你还是挺过来了。”王思宇忍不住插上一句。
邹海摇摇头,叹息道:“没有,我并没挺过来,我是选择了背叛,现在的我,已经变得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了,只不过我并不贪财,而是热衷于权力,和这个圈子里的绝大部分人一样,每天做梦都想着往上爬,至于为什么往上爬,已经变得不太重要了。”
王思宇没有想到邹海竟能和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他现在的心境已经混乱到一定的程度了,这时的邹海大概是最真实的,褪去了所有的面具和伪装。
“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其实这话用来形容官道最适合,官道太窄,走得人又太多,要想爬上去,只能不择手段,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人性里最丑恶的东西,在这条路上司空见惯,这不是一条君子之路……”
王思宇皱了皱眉头,弯下腰,拾起一粒石子,用力向水面抛去,打出一连串跳跃的水花,沉思半晌才轻声道:“也许你说的都对,但我所理解的官道,和你所讲的并不相同,官道官道,其实就是为官之道,这一个‘道’字国人研究了几千年,可还是停留在‘道可道,非常道’的范畴,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他自己的道,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有什么样的道,就会有什么样的术,而为官之道,说到底,还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句话,只要守住这颗道心,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邹海听了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抬手遮住阳光,向青羊桥上望去,远远地看见粟远山正在拿着望远镜向前方观望,而他身后的沈飞,则一脸庄重地打着一把旱伞,这时一众常委在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后,都开始往青羊桥上赶,看来自己上午的一番话,倒把大伙的火气给勾起来了。
王思宇顺着邹海的目光望去,笑了笑,冲着邹海道:“邹大县长,咱们也上桥吧,想不想打个赌?我赌咱们今天能顺利度过难关。”
邹海摸着下巴笑了笑,点点头道:“那我赌你赢。”
两个人哈哈一笑,缓步离开河堤,上了青羊桥,这时很多常委都已经站在桥头,扶着桥边的锁链,神色各异,不时地低声交谈着,王思宇陪着邹海走过来的时候,众人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复杂。
走到人群边上的时候,王思宇突然向前迈了一大步,提高嗓音,扭头对身旁的邹海大声道:“邹县长,我相信你!”
邹海听后微微一怔,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他不知道王思宇指的是什么,正愣神间,却听王思宇又接着道:“你在会上的想法完全是出于公心,不管别人怎么看,总之我相信你。”
这时桥上的人大多听到了这句话,纷纷把目光投过来,王思宇却似毫不在意的样子,指着河水对邹海说说笑笑,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邹海不禁对他投以感激的一瞥,王思宇这时候说的话,无疑会影响很多人的看法,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接受,这件事情估计没有人会在正式场合再次提起,当然,魏明理除外。
但对魏明理的看法,邹海是并不在意的,他与魏明理之间是否有误会,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谁将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两个人就像是在玩抢椅子的游戏,鼓点停时,胜利者将享受众人的掌声与那把椅子上附加的魔力,而输的人,只有灰溜溜地夹包滚蛋……
不知不觉中,邹海被王思宇的情绪所感染,心里渐渐安定了许多,两人开始谈些不着边际的话,似乎把近在咫尺的危机忘得一干二净。
“轰隆!”
正聊得起劲时,身子同时一震,耳边依稀听到遥遥传来的一声闷响,那响声应该是在极远的地方,从方位上看,正是北大坑的方向,众人脸上均是露出惊喜之色,王思宇握起右拳,用力地一挥,心中赞道:“李飞刀,好样的!”
他摸过手机想给李飞刀打过去,可拨了半天的号,都是提示此号码不在服务区,倒是罗旺财喜气洋洋地举着手机道:“成了,没有一个人受伤。”
水利专家的建议果然很有效果,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河床的水位明显在下降,这个速度已经是很惊人的了,除了因为那里地势足够低外,河道的走势也很重要,爆破点恰恰选择在一个喇叭口的右侧,水流最急的地方。
正当大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时,坏消息一个连着一个到来了,粟远山接连收到两次通报,都是大青山水库现场指挥部的紧急通知:
水库大坝漏水增大并有浑水流出;水库发生管涌,随时都有溃坝的可能,为了安全起见,指挥部已经命令武警官兵开始提前撤离……
于是大家刚刚落地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只不过,随着水位的稳定下移,现在的心情,已经比早晨那时候好得很多了。
终于,在快到十点钟半的时候,粟远山举着望远镜嘟囔一声:“来了!”
五六分钟后,白花花的浪涛翻卷过来,两尺多高的水头呼啸着冲击过来,青羊河两岸的大堤在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后,除了将沙袋后面的几十根木桩撞得东倒西歪外,河堤整体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虽然不少河水在瞬间涌过大堤,可在三五分钟后,水流开始平稳下来,一直在河堤下接近一尺处安静地流过。
青羊桥上顿时发出一片欢呼声,众人鼓掌相庆,这些平时不苟言笑的县委常委们,此时竟如同孩子般热烈地相拥在一起,王思宇错愕地发现,宣传部长杨昭居然抱着县长邹海又蹦又跳,他不禁挠挠头,赶紧把脸扭到一旁,却见粟远山正对他点点头,开始“嗨嗨嗨”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又开始让他的脊背冒起凉风,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过了二十分钟以后,粟远山才又接到大青山水库那边的电话,原来那里也采用了第二套应急方案,临时打通了三个泄洪点,粟远山不禁摇头对那边的总指挥抱怨道:“老伙计,为什么不早说?”
那边却笑着答道:“老伙计,别怪我,这可是上面的意思,怕你们放松警惕,麻痹大意。”
粟远山打了哈哈道:“老伙计,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啊。”
那边听了却默不作声,半晌才道:“老伙计,吓死总比淹死好,据说华中省这次出大问题了,刚刚得到的消息……”
粟远山听后皱起眉头,心情又黯淡下来,在电话里随意聊了几句,就挂断手机,抬头望望天,从兜里摸出大口罩,戴在脸上,在沈飞的陪同下,率先离开,几个常委见状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王思宇又独自站在桥头呆了半个多小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直到下午三点,警报才正式解除,青阳县城里顿时鞭炮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一脉狂欢的景象,政府大楼里也没了往日的庄严肃穆,整栋大楼里都是笑声一片,王思宇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心情好久都没有平静下来,抽了一整根烟后,他缓缓地从抽屉里掏出黑皮本子,在上面极认真地记下一行字:“其实有时候,活着就是一种最简单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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