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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说说,什麽是□□?我杀人放火了?”刘自立反问。
“反……反了革命就是□□!就是危险分子!”刘萍这个文盲疍家女,被问得语塞,只能徒劳地挥舞着这顶吓唬人的大帽子。
“危险分子?那为什麽我还在这里劳动,而不是在监狱?”刘自立冷静地戳破她的虚张声势。
刘萍彻底哑火,像只被戳破的气球。说不过刘自立,吓唬也失灵,她掉头就去找陈柿子撒气。可柿子早被乡亲们藏得严严实实。没人同情这个连白捡的漂亮女儿都不要丶还不让回家的刻薄养母。闹老瘸子?老瘸子一句“佛祖都点头了,我劝不动”,又把她顶了回去。被逼到墙角的刘萍,终于憋出个“绝招”:她火急火燎地跑到吕塘村和曾厝埯的村委会,白纸黑字地报备——“与陈柿子断绝母女关系”!划清界限,以求自保。在回曾厝埯的家,在搭乘渡船的间隙里,在澳头渡口,她向大伯哭诉抱怨,却只换来乡邻们一句鄙夷的评价:“这婆娘,真掐(泼辣)!”
养母的决绝切割和“□□”三个字的冰冷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陈柿子心上。
她偎在养父老瘸子身边,眼中满是困惑与不安:“阿爹,□□……真的很危险吗?”
老瘸子粗糙的手摩挲着烟袋,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虑:“危险,危险不小啊。怕是……连累子孙後代,清白身家就毁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自己婚姻不幸的切肤之痛,“爹最怕的……是你将来吃苦啊。跟什麽人过一辈子,品性顶顶要紧……慧能法师说他不靠谱,你……真得掂量掂量。”老和尚那句“不真诚”的判词,像块无形的巨石压在他心头。
“法师?一个出家人也管这些,六根不净。”陈柿子有些赌气。
“莫乱讲!”老瘸子正色道,“法师看的不是皮相,是人心。他的话,宁可信其有。”
家庭内部的裂痕,远不止于此。
大哥陈明也来了。他对这个小妹,心思本就有些复杂难言,此刻站出来反对,更添了几分尴尬。但他必须说。
“妹子,”陈明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你和刘自立,差得太远了。不是成分黑,是脑子里的东西不一样,看世界的眼光不一样。你们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硬捆在一起,哪会有好日子过?你这是在赌博!”
他避开政治标签,直指两人灵魂深处那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陈柿子心头一刺,爱令智昏的她固执地反驳:“哥!我不是赌!我是真心的!我只要现在!”
黑暗中的一道光,来自三哥陈老三。
他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三八大杠,驮着两箩筐热腾腾的包子来了,带来一股混着面香的江湖气。
“莫听阿姆胡吣!要断就让她断个干净!”陈老三嗓门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挺,“大哥的话……你也莫全往心里去,他……有他的心思(他朝陈柿子使了个眼色,意指陈明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愫)!”他用力一拍大腿,“刘自立那後生,模样配你,绰绰有馀!喜欢就大胆去!‘四五’算个逑?‘□□’都倒了,天还能不晴?!就算真牵连,顶破天大哥丢了公家饭碗!怕啥?大哥那手艺,开个馆子照样香飘十里!爹那护林员?仨瓜俩枣,丢了也不肉疼!”
他的话糙理不糙,像一股强劲的风,暂时吹散了陈柿子心头的阴霾。
护林站那点微薄却安稳的生计,终究是活命的根本,他的豁达里藏着对家人最朴实的信任。陈柿子懂小哥的意思,她可是靠护林站那几块自留地养活的。
有了陈老三这堵挡风的墙,陈柿子心里的惊涛骇浪却并未平息。尤其是大哥的话,在她心里投下了一丝认同的阴影——他们之间,那条认知的鸿沟,真的能跨越吗?大哥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警告——“你们不是一路人”。
她躺在护林站的小床上,辗转难眠。
山下鞭炮噼里啪啦,热热闹闹,她却无心过年,跟没过一个样,这个恋情把什麽都搞乱了,阻力来着四面八方,她身心俱疲。
对刘自立,那份爱是真切而炽热的。在她眼中,他高大俊朗,性格刚毅又温厚,思想像深邃的海,困在这小小的吕塘村,如同浅滩困蛟龙,处处受排挤(林跃进丶小豆子的嘴脸浮现眼前)。他提过的“偷渡”,此刻在她心里不再是轻率的冒险,而是被逼无奈的悲鸣。她担心的不是“□□”的帽子,是这片天地根本容不下一个大才子的光芒!
同时,善良的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发现自己被推到了两难的悬崖边。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古老的叹息在她心底幽幽回荡,道尽了这漩涡中心的百转千回。
她望向牛棚那模糊的轮廓,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滴为刘自立身陷的泥沼,一滴为这段荆棘丛生丶吉凶未卜的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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