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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条极长的队伍披坚持锐来到了坞堡正门城墙之下。
为首者纵马上前,对着上方警惕不安的部曲们举起令牌,高声道:“郡守大人丶别驾大人钧令,卢氏窝藏逃犯丶侵夺贡品,僭上而凌下,罪行昭……彰彰,我等奉命押解卢氏族人前去受审,着令速开大门,前来应命!”
窝藏逃犯?
窝藏的自然是北方逃犯。
侵夺贡品?
侵夺的却是皇太女的贡品。
这两条罪名前後放在一起,显得异常可笑。尤其是那名传令兵甚至险些忘记避讳太女,又平添了几分滑稽。
卢氏部曲很是惊惶,不敢擅自做主,连忙派人急急前往佛堂禀报。
卢家主变色,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应对,不久便匆匆回来,脸色更加难看。
“母亲,是真的。”卢家主不安道,“家里给郡署的供奉从未断过,这究竟是什麽意思?”
卢四爷冲动地站起身来:“窝藏逃犯丶侵夺贡品,和我们家有什麽关系,大半夜明火执仗,这是抄家不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倒要看看,是不是……”
卢家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要冲动!”
就连大娘子也顾不得哭泣,擡起眼来,很是不安地望着母亲。
老夫人合眸沉吟。
等她再睁开眼,眼底的伤怀已经全部消失,神情冷凝道:“本以为那二人和北方有关,现在看来,竟是郡署盯上了我们家……速速命人将那些石头先沉了湖,然後请人进来,坐下奉茶。”
卢家主应声,老夫人转向卢四爷:“你脾气不好,不能过去得罪人,现在回去给你嫂子丶你媳妇递个话,安抚好院里上下,再命人把客院隔开,尽量不要冲撞来客。然後带些人,用最快的速度检查各处,看看咱们家有没有多出不该多的东西。”
卢四爷微愣:“我大半夜去见後院女眷?这该让姐去……”
话未说完,他在老夫人严厉的目光中讪讪住口,忙不叠跑了。
“我呢?”大娘子擡起头来。
老夫人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声音冷淡道:“出嫁从夫,你既然已经嫁出去了,便是许家妇人,与卢家何干?自去客院待着,不必出头,等着明日姑爷来接人。”
大娘子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老夫人却看也不看她,只吩咐道:“把大姑奶奶带出去。”
那名一直侍奉在老夫人身侧的妇人走过去,和另一名侍女几乎是连拉带拽地挟住大娘子,将她硬扯了出去。
老夫人一整衣装,道:“扶我出去见人。”
.
卢氏坞堡内外,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看着本地郡署与驻军联合派来的兵马进入坞堡大门,裴令之低声道:“这是你安排的?”
景昭微笑说道:“我可没有本领安排。”
“城北码头大乱,临澄县是本郡郡治所在,竟发生当街抢粮丶饿死多人的闹剧,郡守丶属官丶乃至于当地驻军,全都脱不开关系,九月东宫便要南下,这等事瞒不住,就只能找个替死鬼出来交代。”
“名义上劫走供给东宫的……”景昭把‘男人’两个字吞下去,“贡品,这是一罪;致使城中生乱,饥民数百,这是二罪;至于暗地里账本丢失,无法向诸多家族交代,这是三罪……只需要动用雷霆手段除去一个替死鬼家族,便能抹平这三条甚至是更多罪过,郡署无罪一身轻,郡守与别驾能借此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还能发一笔财——这分明是共赢的局面——除了卢家。”
她倒转短刃,轻轻拍打着掌心:“我只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就是让他们选中了卢家做这个替死鬼。”
裴令之似有所觉:“你……”
景昭抚掌微笑道:“我给了他们一个完美的理由,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
她只是借力打力,动用某些渠道,传出了一个消息。
——景含章在此。
然後,只需要顺水推舟,再完善更多细节,布置更多後手,便能将临澄郡那些举足轻重大人物的目光吸引至卢家。
代价就是今夜之後,他们必须赶紧逃跑。
“时来天地皆同力。”景昭平淡道,“如果不是城北码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尾的闹剧,郡署不会想着找一个替死鬼来脱身,我们现在想撼动卢家根本不可能。要怪只怪他们运气差了些,刚巧撞上这个节骨眼。”
裴令之侧首,听着隐隐传来的哭喊与混乱:“你是想表达,卢家现在的局面,归根结底是由于南方世家豪族内部的问题爆发,而不是你?”
景昭惊讶道:“当然是因为我,我千辛万苦才帮他们选定了卢家。否则的话,他们说不定会找个势力更弱些的软柿子来捏。”
裴令之咬住唇瓣,忍下笑意。
那抹笑意就像初冬飘零入水的雪花,转瞬间溶于水中,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他看着远处,仿佛能隔着高墙,看到坞堡中混乱的景象。
裴令之自幼长在南方,对南方的情况比景昭这个外来者要清楚的多。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从来不是一句虚话。
郡署与当地驻军既然出手,必然要一击必杀,将卢家生吞活剥咽下去。若是他们发现了那些金矿,说不定连带着其他涉及其中的豪族都要狠狠出一次血,可谓损豪族而肥主官,当真是极好的一笔买卖。
既然如此,想必卢家上下,一个都难以保全了。
裴令之眼底隐现哀色。
“你在担忧他们的尸体?”景昭会错了意,“我看那棺材不是很名贵,想来他们也不至于连死人的棺椁都要拿走。”
沉默良久,裴令之低吟道:“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邪?何以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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