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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是什么菜系,喝的是什么饮料,桌上的酒杯装的究竟是什么,邓念忱全程关注这些,他理应记住一切,掌控一切,事实上却什么都没有真正记住,现榨的果汁真的不甜。他只是记得偶然瞥见对方手腕上痣消失不见了,那里现在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热吗?”
这是郗寂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因为邓念忱与其乐融融的气氛实在不搭。等到所有人放下筷子,餐桌变成茶几,声音此起彼伏。他实在在屋子里待不住,他撑不住膨胀着的消极情绪,装作自然地说:“好久没看那个喷泉,我去外面看看,你们先聊。”
脱身理由,十足糟糕的理由,但这不算谎言,他在草地上坐着,看喷泉的水向上散开,再返回原处。他不再讨厌这模糊的环境,他没什么想看清的。
抬头看着对方,直直的看向对方的眼睛,郗寂无法避免成像的过程。
“不算太热。”
他坐在水流旁边,有些水珠溅到他的脸上,颧骨上的那一滴很像是眼泪,仿佛能预知那滴“眼泪”的轨迹。邓念忱看着郗寂坐在他旁边,隔着一米的距离,他听见对方说:“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邓念忱的设想中,在无数次的预演中,在那些恶狠狠的想象中,语言变得匮乏,邓念忱想说:我们这次是真的绝交,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说一句话,你干脆当我死了。说实话,你也不在乎我死不死的,你他妈的根本不在乎我。或者是我现在很幸福,有人爱我,我也爱他们,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容易清除的是什么吗?是无用的那些垃圾,无论是焚烧还是利用自然腐化,它们总是能消失的,但仔细想想,没什么东西能永远长存,错过的、错误的那些会过去的,那些已经过去了,桥归桥,路归路,其实我们没什么需要怀念的。
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吃饭的时候在构思这些措辞,骑车的时候在想这些说法,睡觉的时候在驱散这些说辞。时间不断向后流淌,夏秋冬春,夏秋冬春,邓念忱意识到最高级别的狠话是遗忘,是真实的记不起。所以每当有人提起那句话,他会坦率地回应:“没什么想说的。”他们之间不再有故事,没什么需要刻意提起的过去和将来。
郗寂点点头,他们的视线都在那看不太清的水花上,“你是真的想来看喷泉,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看吗?说一个上上下下的水柱有什么好看的,白天太亮,晚上太暗,到底在看些什么。”
那是一声很短促的笑,邓念忱能捕捉,听到郗寂接着说:“所以现在怎么喜欢上喷泉了?”
有时候握拳像是深呼吸一样缓解压力,郁郁葱葱的绿色,邓念忱看天、看树、看不远处的蝉鸣,看到郗寂的瞳仁,他的眼尾在笑,他的瞳孔里有邓念忱,他会认真地看着别人,至于那是什么情绪,邓念忱猜不对,也不再自作聪明的认为了解。
“现在喜欢的东西很多,以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以前不喜欢的现在喜欢了,谁能拿得准,这世界全是变数,没必要强求自己喜欢,没必要强迫自己不喜欢,你说呢。”
郗寂点着头说:“当然。”
起身,自然的伸出右手,邓念忱愣了一下,跟着起身,郗寂已经比他高了。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郗寂,不是希冀的那个希,也不是希冀的那个冀,是寂静的寂,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互相了解,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邓念忱想要嘲笑他,嘲讽他,挖苦、指责,出国之后反而学会这些形式主义吗?那还真是去其精华,这算哪门子长进。首先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不需要那些流于表面的虚与委蛇的如同多多关照般的重新认识。其次,他们当不成朋友。有些人可以将郗寂的这番话当成求和,邓念忱知道这全是废话,是最浅显、不用心的客套。又或者是邓念忱不愿意承认,在这三年的时间里,郗寂不再是始终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男孩,他三年前就不是了。
邓念忱伸出手,没有握上去,只是把郗寂的手按了下去。他应该放狠话的,幸好没有,因为他看不见自己眼睛里的忧伤,放狠话不是最好的选择,反而显得色厉内荏。
他的声音是在笑着的,他说:“我不做自我介绍,你知道我叫什么,我们可以是好朋友,毕竟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可能我现在没那么了解你,但你了解我的。”
蝉鸣从四面八方赶来,邓念忱还是能准确无误的捕捉到郗寂产生的任何一点动静,他甚至不用集中注意力。这是自动的,郗寂站在他的对面,系统打开,开始高效的主动读取。
郗寂低头看了一下手腕,甩了甩手。把左手伸出来,“握一下吧,我们都过了可以一直拒绝的年纪。”
以前,邓念忱会装模做样的给郗寂一巴掌,我们是什么年纪啊,你还是个小屁孩呢,一天天的装成大人,别当那么无聊的大人。你不能一直有个那么老的灵魂,这又不是返老还童。你可不要在成年之后就变成四十岁的男人,那不好玩。
邓念忱没能亲眼目睹郗寂的成年礼,他没被选择参加那个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成年舞会,他没能见到他。
终究没能狠下心来,这是很短促的一次握手,一触即分。但是邓念忱说:“没有法律规定的不可以一直拒绝的年龄,从来没有这种规矩,不想做自然可以拒绝。你比我会拒绝,不是吗?”
邓念忱的眼里有独属于他自己的银河,吸引了前赴后继的寻找亮光的飞蛾,郗寂不再是其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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