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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药
孟佰僵在原地,脑子仿佛停转了,半晌没有听懂孟建国话里的意思。
他看着夜空,视野里的月亮蒙了一层莹白的光晕,慢慢模糊了。
“爸……”他动了下唇,字斟句酌,“我没有怨你们,从来都没有,你们别乱想,我……”
他下意识想寻找些证据来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然而沉默片刻後,却发现没有那种证据。
“当年的事,闹成那个样子,搁谁心里都是一道疤。”孟建国语速缓慢,似乎是年纪大了,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字字铿锵,“你又走得急,事情最後那麽难看,这些年谁都没敢问你。但是我们也都知道……你心里难受。”
孟佰呼吸一滞,没料到父亲会猝然提起,长期压在灰尘底下的陈年旧事,一朝被摆在明面上,他愣愣听着,一时不知所措。
孟佰放慢了脚步,看着地上自己被路灯拉长扯短的影子,如鲠在喉。
“我没有怨你们。”他压着嗓音重复道。
这是实话。抗拒和家里联系,不是因为他怨家里的父母,而是因为害怕——十八岁那年他就已经理解了爹妈的难处,就连离开孟庄村都是他自己点头同意的,他没有理由去埋怨他们。
他只是害怕。
孟佰自嘲地笑笑,十轮春夏秋冬捱过去,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十五岁时遇见解决不了的难题会本能地逃避,到了二十五岁还是这副样子。
“季仁军家那小子现在不知去向,你心里是怎麽想的,还愿意回家吗?”
孟建国语气小心翼翼地,叫他听着心头发紧。
“我……”孟佰清了清嗓子,“我会回家的,爸,我肯定会回家的,就是现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来。”
他顿了顿,又道:“最迟到不了过年,我一定回去。”
孟佰一再承诺作保,生怕爹妈因为自己不回去胡思乱想。他们年纪大了,郁闷久了容易憋出病来。
“哎,好好好。”孟建国连应几声,听他这麽说,话音里也添了点欣喜。
孟佰咬了下舌尖,擡头已经能看见筒子楼的轮廓,一扇扇窗里明着光,浸在黑夜中。
“但是……”孟佰声音沙哑,“爸,我这辈子大概不会结婚了。”
孟建国没了声音。
“我会好好生活,好好挣钱,以後和姐一起给你们养老……如果姐那边分不出精力,我也可以一个人给你们养老。家里以後所有大小事我都会担着——但我不会再喜欢别的什麽人了。”孟佰又道,“我不能随便就跟谁结婚,也不能耽误了哪家姑娘。”
他一口气将话说到绝处,不再留任何馀地。
无论这辈子还会不会和季平生有什麽纠葛,他都不会再和其他任何人産生纠葛。
良久,孟建国的声音重新响在寂静里:“你现在还年轻,以後的事……说不准。”
“我不年轻了。”孟佰说,“爸,你在我这个年纪,我姐都会走路了;我姐在我这个年纪,年年也快出生了。你其实明白的,对麽?”
年年是孟仟结婚後一年生的孩子,他的小外甥女,都快五岁了,他还一次没见过。
孟建国又不说话了。
孟佰张了下唇:“你就当我有病吧,我学好几年医药,都没找到一个能治我的药,可能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电话放在右耳,滋滋电流声里是无边岑寂,左耳边晚风呼呼掠过。
他走进家属院,站在筒子楼的楼梯口前,孟建国才开口。
“你自己过得好就够了。”他说,“爹妈这辈子没本事,没能给你托什麽底,反倒还要你时时惦记着家里,你不欠我们的。”
孟佰喉间一哽。
孟建国说:“早点回家吧,年年都记事了,还不知道自己舅舅长什麽样呢。”
孟佰应了一声好,等着电话挂断,擡脚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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