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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下午快要散场的时候了,但人却仍是不少,每一幅画前都有人驻足。
他顺着人流往下走,在这一刻,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观众一样,从一个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这一系列作品。
这个画展的主题他将之命名为“青虫”。
从第一幅画,那只从腐烂的苹果上面钻出来的虫子开始。
他一张张地往下浏览,像是在看自己这三十二年来的一场大梦。
他看着那虫子被腐烂却芬芳的苹果被诱惑,一点点地将坏掉的东西吃下肚去。
所以就算是勉强破茧了,从里面钻出来的那只蝴蝶也是翅膀残缺的,是不能飞的。
但是就算是不能飞的蝴蝶却也喜欢花,它一点点地,几乎是用光了自己的所有的力气才爬到了花中去。
在花心里面的那个时候,它觉得无比的幸福,以为自己得到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但是一颗子弹却正中那蝴蝶的身体。
它残缺的那一点好看的翅膀,也被火焰燃烧殆尽。
最后它死在地上,化成了一捧泥土。
在中间有几张画是灰沉沉的,阴暗肮脏的色泽。
楼谏画了灯红酒绿的酒吧,画学校总是肮脏的厕所墙上的涂鸦,画从廉租房的狭小天井里面看出去的鸽灰色的天空。
终于,画面渐渐清亮起来,幼苗逐渐开始生长,开出了新的花。
虽然还是有点怪异的,不是那么正常的植物,但是它却坚持着开出了鲜红色的,像是血一样的花。
它也吸引来了新的美丽的蝴蝶。
接着虫子又变成了蝴蝶,一只白色的鸟将蝴蝶吃掉了,鸟飞呀飞到了无穷无尽的大海上。
最终没了力气,掉落到了海里面。
最后的一幅画,就是楼谏之前花了整整三年的那一幅。
在这一幅画前面驻足的人是最多的,几乎所有人在顺着昏暗的长长走廊走出来,心里的情绪挤压到最大的时候,再看到这一副被打着明亮灯光的画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哇一下。
那幅画太大了,只是这样子看着就有种震撼人心的感觉。
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这幅画想要描述的场景,单纯的两个字如美丽或者是震撼都在此时显得太浅薄。
溺死在海水里面的巨大的鲸鱼,鲜血淋漓地,却也无声地死去。
一种藏得很深的,很压抑的东西轰然一下子在这里爆发了出来。
楼谏也在这幅画前停了下来,往下压了压自己的鸭舌帽。
他听见旁边一个被抱在怀里的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小孩子指着那幅画对妈妈说:“妈妈,大鱼死了。”
他妈妈认真地看了看。“我想恐怕的确是这样,孩子。”
“别担心,妈妈,它死时一点也不伤心。”那小孩子点头说道。
“哇,宝宝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出来的呀!”孩子天真地说。“那画上面写着呢!”
楼谏听到这里的时候笑了笑,压了下帽子走了出去。
他想到此为止,他为了画这幅画所付出的那些努力都没有白费。
……已经足够了。
他的心一下下地跳着,将鲜红的血泵到他的全身各处,忍不住越走越快,一时之间连后背都出了点汗。
这就够了。
出了画廊走了一会,他就顺手摘掉了帽子,甩了甩头发。
今天外面的阳光好得刺眼。
楼谏站在光下眯了眯眼,伸手来挡了一下。
——他这只肮脏丑陋的,从腐烂的苹果里面钻出来的蛀虫……如今也终于看见了外面的光。
“哎,你这人,怎么不等等我啊?”
视线模糊了一下。
耳侧却听到了一个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听到过的,但是却深深烙刻在记忆里面的,他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楼谏的身子几乎是猛然抖了起来。
他大喘了一口气,拼着眼睛里面的泪水也往前看去。
白盛忻站在光里面,笑着举着一个相机,正在扭头和人说着什么。
是曾杀他,曾伤他最深的,曾被他同样重重地血淋淋地刻在心上的。
——他五年未曾谋面的旧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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