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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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硝烟（第2页）

崩坏的乐章开始奏响，夕阳考究地将餐桌分成了两部分，一面是橘色，一面是灰色。

“什麽？！”林娟虚假的面具开始有些崩裂，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可高昂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现在的心情。

“前年，年末。”贺奕平静地酝酿着後面的话，莫名想到了奚晴第一次看见他时候的诧异。

总是能接受的，就算慢一点，对吗？

“爸，”他又道，“轻重缓急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影响自己的前途。”

“你现在跟我们说这些是什麽意思？”林娟的思绪终于想到了这里。她沉着脸，面庞紧绷，额上甚至可以看见凸起的血管。

“小伟，你不会是干了什麽冲动事吧！”

贺奕坐在光芒的边缘，似笑非笑。

“放心吧爸。”他耸了一下肩膀，“......我什麽也没干。”

“砰——！”林娟狠狠拍了一下桌面，碟碗震动，角落里她之前爱不释手的成绩单轻飘飘扇了一下，转瞬又落了回去。

“你到底要说什麽？”女人的直觉在此刻警铃大作，林娟几乎是强忍着，在贺奕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腕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贺奕的回答，最终还是卡在了她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角落。

“我谈恋爱了。交了个——男朋友。”

“麻痹你胡说什麽呢？！”贺宏峰的反应慢了半拍，但依旧敏捷。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额间青筋暴起，如同是漫画里重笔描绘的暗黑大反派。“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啊？？？从小到大，从小到大！我跟你妈哪点亏欠过你？你要什麽不给你买？你想干什麽不让你干？你就是这麽报答我们的？？就是这麽报答我们的是吗——！！！”

“搞同性恋？？？”贺宏峰几乎是咬着牙将这几个字从嘴里挤出来，似乎光是说出来，就足够他丢尽这辈子的脸。

林娟牙关直打架，强撑着最後一丝力气颤声问：“是那个......奚冬吗？”

“奚冬？”贺宏峰拧起眉头，“你那个新认识的同学？我记得你妈说过，你们两个现在住在一个宿舍？”

贺宏峰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都在陈述血淋淋的真相。林娟如遭雷击，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在贺宏峰的怒骂中茫然地擡起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儿子，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忽然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贺宏峰的咆哮如雷一般在耳畔炸响，贺奕却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有一回，林娟好像是参加了个婚宴回来，突然跟他谈起别人“出柜”的事，当时他们嗤之以鼻，不孝丶丢人丶离经叛道丶哗衆取宠......最终，这些词汇还是毫无保留，全部落到了他的身上。

贺奕坐在轮椅上，仰头注视着父母。视角低了很多，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爸，妈。”他叫道。“我今天，其实只是想跟你们说点真话。”贺奕推心置腹，奚晴的温和和这一年多的包容成了他最有力的後盾，父母总归......是会为了孩子好的，对吧？

“三模成绩不准，一般高考都看二模。我二模673，正常发挥的话，清北也能上。”

贺宏峰冷笑一声，贺奕十几年引以为傲的成绩此刻他一丝一毫也不愿意沾染，“你这是什麽意思，拿你的分来要挟我们是吧？”

“......我没这麽说。”

“那你想说什麽？！”贺宏峰怒道：“我跟你妈就是欠了你的，养你这麽大，你纯粹就是个讨债鬼转世。”

贺奕听着那些恶毒的话，将轮椅转了转，轻轻往後推了两下。他眼睫覆着小半截瞳孔，眼眶爬着微红，花蕊一般轻轻探着。

“我讨债吗？”他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脸庞的肌肉都拼成“苦涩”两个字。“其实我想说的是，那673分，是我这样考出来的。但是爸，你说我讨债，我不认。”

温馨的餐桌死一般的寂静，林娟与贺宏峰宛如被缝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搭。

贺奕压着鼻酸缓慢陈述，“出事以後几个月，我没碰过一下书，删了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要求你们搬家，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面对曾经，怎麽面对以後。但是，你们怕我成绩落下，才过了几个月，就火急火燎把我送回了学校。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其实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贺宏峰似乎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馀，“你是个学生，回学校上课天经地义，要做什麽准备？”

“以为你们应该知道的。”贺奕是失望很轻很轻，像是一颗从高处坠落下的图钉，“哒——哒——哒”，转眼就不见踪影。

“我不明白成绩对你们来说到底代表什麽，反正从小学开始，我不管干什麽都行，只要成绩好，你们就一切都能不管。”

贺宏峰冷哼着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考成这样，就是为了让父母不管你搞同性恋？”

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窗外的太阳早就不见了踪迹，只剩些馀晖淡淡地铺着。

贺奕看着近在咫尺的贺宏峰和林娟，心脏一个劲儿地抖，像是即将要短路的灯泡，即将就要爆成一滩血水。

“你们到现在，”他终于嗤笑了出来，尾音带着些许的无奈和战栗。“还只看着分数吗？”

“是你提起来的分数，现在又说我们？”

“......所以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就没想过对吗？”

林娟擡起头，用通红的眼眶对着他：“你想我们知道什麽？”

“呵，知道什麽？”贺奕笑到崩溃，笑到眼尾落下豆大滴泪，“知道我刚去学校的时候有多不适应，知道我每天上楼的时候都恨不得把头剁下来丶藏起来，知道坐在教室的时候多想不顾一切直接跳下去，知道我面对那麽多人同情丶议论的时候，有多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贺宏峰和林娟都没有说话，他们的平静或许在掩饰心虚，又或许是真的丝毫不在意了。

“你们总认为，我装了假肢就万事太平了。”贺奕靠坐在轮椅上，擡起左腿，将那缺失了一段的残肢展示在父母眼前。“可事实是，装上假肢，我不能变回正常人。我还是会疼，会整晚整晚地疼。我都腿会抽筋，假肢绑在我身上，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能再去打球，不能再去跑步，我甚至连课间操丶体育课都可以不用去，所有的时间都能拿来学习——”

“你们真的在乎我每天过的都是什麽生活吗？”

父母的沉默已然给了贺奕答案，他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知不知道的也没什麽要紧了，反正那段时间早就已经过去了。现在这个分数，你们应该也满意了。马上就高考了，我不会拿我的前途开玩笑，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轮椅淡漠地转了个半圈，桌上的饭菜早已失去了温度，一口未动，使命却已经结束了。

“还有，”贺奕在关上卧室门的前一刻开口，“性向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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