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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洋开上了内环高速,下雨的深夜,车辆让出道路的原貌,音箱里,具岛直子在缓缓吟唱,声音像酒渍樱桃在口中爆开的甜美汁水,「youcanfly,baby,youcanfly」
车内的冷气吹在身上,皮肤乾燥而有些发紧。我感觉自己像沉在一隻鱼缸里,阻隔空气的水珠形成颗粒质感的新媒介,让我可以呼吸却又无法呼吸得那么畅快。父亲顺利安顿下来,重返正常的世界,但我却感觉到深深的不安全感。
是我担心的太多了吧,我安慰着自己,也许回到学校,我的心情会逐渐轻松起来。
周远洋时不时侧目,我转过脸去,把悲伤的倒影留给车窗,我不想让他看到我难掩焦虑和悲伤的样子。
「你还好吗?」
周远洋调低音响的音量,逃走的音符趁机融入车辆的共振,好像本就属于它马力的一部分。出了甬道,他找到一处安全僻静的地方,停下了车。
雨还在下,雨刷呈扇形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之前我不知道你在焦虑什么,不过我现在好像明白一些了。」周远洋说。
「我没事的,也许我只是需要适应一下现在的情况。」我挤出一个笑脸来。
「很早之前你告诉我,你爸打你,我还觉得只是家长吓唬孩子的招式。我还暗自想过,至少你爸还想着你,记掛你但是今天看他那个样子,我觉得他一定是对你很糟糕。」
「不算太糟啦,」我佯装轻松,「至少我现在完好无损不是吗?」
「也许是和我自己的经歷有关吧。以前我觉得,如果有你这么优秀的儿子,你父亲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而不是……对你这样。」
我害怕打断他,就没有说话,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到他的生父。他对我说了说以前的事,也就是舅妈改嫁之前,他在交警家属院的生活。我记得我曾因为他不够坦诚而生气,但现在想想,其实人都有自己难以啟齿的事情罢了。
「我以前很崇拜我爸,他虽然很严厉,但我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也一度认为,在我父母的争吵中,不太讲道理的都是我妈。不过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他顿了顿,「原来他一直都在控制我妈,让她和所有老朋友断了联系,也不允许她去交新的朋友。」
「什么?为什么?」
「可能他就是个控制狂吧,他希望我妈围着他一个人转,」周远洋耸耸肩,「刚知道的时候,我还有点接受不了。」
也许我们都经歷了一个对父亲这个角色祛魅的过程。他止住了这个话题,他说他并不是不愿意告诉我,而是他在那个阶段就是选择了把心封闭起来,包括高中的那些同学,他不太想让别人知道那些灰暗的东西,所以也不太能够和别人交心。
「你看,我就没有这种困扰。」
我打破我们的沉重,朝他眨眨眼睛,周远洋拿手肘撞了一下我,一副嗔怪的样子,我举高了双手表示投降。
「谢谢你能告诉我。」我恢復诚恳的样子,我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周远洋点点头,「那么你爸呢?他真的经常像今天这样说动手就动手吗?」
「多半是因为喝酒吧。他还打过我妈,但是自从我妈生病,他就收敛了,后来我就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坏的人。」
「你还在为他开解。」
「都过去了,真的。」
「他不会再找你麻烦,我不会让他再那样对你。」
「谢谢。」我低下头,「其实我没把握,今天我很害怕,你像那样威胁他。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他再揣着一把刀」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激动起来,眼泪一下子就从鼻腔涌上来,「你不知道之前的事情,那时候,那时候我也知道是因为他喝得太醉了,才会有胆量去砍人,但是你不知道他做这种事情的原因!我,我」
周远洋捏捏我的手,等着我平復情绪。
「如果你想说,你可以告诉我,」他说,「我保证,我保证不会因为以前的事情随意评价你。」
我点头,等着眼泪被眼眶回收。然后,我很平静地向周远洋讲述了庄敏生的故事。在我说出口的那一霎那,我突然意识到过去的事情正在淡去,或者说它们已经淡去了许许多多,需要仔细掂量才能分辨出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想我没有编造任何事实,也没有避开我心中沟沟壑壑的角落——在我心里被污泥填满的角落。周远洋听着,不时地点头,或者鼓励地看着我,他只是偶尔皱起眉头。他表示他听懂了,在理解着,消化着,最后我们都陷入一段忧鬱的沉思,他用手掌包着我的手背,没有再松开。
「对不起,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可能,我」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我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是我一直不敢讲罢了。我怕你看轻我。」
「你会不会觉得,觉得我和那个美术老师一样,」他摇摇头,谨慎地
看着我,「一样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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