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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之后,张潦和顾超之间又熟络了不少,两人像是砂锅上煮着的粥,用文火慢炖着、焖着,煮得咕噜咕噜地冒起小气泡。顾超是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地,张潦对于他而言,似乎是这辈子第一个彼此相互信任的人。
顾超没拿张潦当犯人,他拿他当朋友、当兄弟。
两人默契到只要顾超在背后勾一勾手指,张潦就会跟着他沉默无言地穿过楼道,赶在熄灯前找个地方说几句话,最后互相道一声“晚安”。
顾超值班的晚上,他在监控器里总会格外留意三班靠门的上铺,但那时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关心似乎已经超出了朋友与兄弟。
某天夜里,顾超来到三班宿舍时,下垂的手指间还夹着根香烟,他平时不常抽烟,但别人敬的香烟还是会收下抽几口。张潦跟在顾超身后,看他夹着香烟的手指不安分地翘上翘下。
两人停在了教室门口,皎洁的月光洒进来,黑板上还留着老师白天讲课的数学题,整整写了一黑板。
顾超靠在门框边,拿起香烟吸了几口,在烟雾中羞赧地说,“不好意思我抽几口啊,这烟还挺贵。”
他像是怕人经过,时不时左右张望着漆黑的楼道,顾超长相本来就正气,此刻东张西望的样子像是个偷干坏事的好学生。
张潦手插兜站在顾超对面,偏头说道,“顾警官,借我抽抽。”
“那可不行,你还没到十八岁呢。”顾超笑眯眯地说,“叫声哥听听。”
张潦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一脸不愿意。
顾超吞吐着烟圈,若有所思地说,“你才十六,还两年才到十八岁呢,到时你就从这里出去了。一定要好好地学习,考个名牌大学,再找个好工作。虽然说你有案底了,公务员有点难,但进其他单位都没问题。好好赚钱,买车买房,日子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再讨个媳妇…”
顾超自顾自地说着,没发现张潦脸色愈发难看。
他正要往下说,张潦突然之间俯身凑近他,冰凉的指尖拂过他的嘴唇,极快地从他嘴里抢走了那根香烟。
少年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他说,“顾警官,别替我想这么多。”
顾超愣了下,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张潦不开心了,但他还是识相地闭了嘴。两人面对面地靠在教室门口,一根香烟在彼此手指间传递,你一口,我一口,沉默着,交替抽完了这一根香烟。
虽说张潦让他别想这么多,但顾超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去琢磨,他对着规章制度一条条地看减刑的条件,思考着怎样让张潦看起来符合“遵守监规,接受教育和改造,确有悔改表现”的要求。这段时间,一二三班的学员明显感觉到顾警官黑眼圈重了起来,整个人打着哈欠时常无精打采。
这天顾超轮休,一大清早他就骑着辆电瓶车进城去了,临近农历新年,顾超赶去镇上的信用社给姑妈汇了笔款。怕他那个赌棍父亲拿着钱胡来,顾超都是把钱汇给姑妈,让姑妈帮着照料点父亲生活。
“姑妈,还有点钱你帮忙给乐乐买点玩具,当新年礼物。”顾超打了个电话给姑妈,乐乐是姑妈的小孙子。
“小超这么客气干嘛,对了,今年春节你回来吗?”
“轮到值班,我不回来了。”顾超单身一人,轮到这种全家团聚的日子自然多帮着同事一些。
“这都多少年没一起吃过年夜饭了。”姑妈语气有些失落,停顿了一秒,突然又高昂了起来,“对了,哪天抽空回来趟!姑妈给你介绍对象,我们小区里…”
顾超一听这个头都大了,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最近不知是怎么的,都来给自己介绍对象,因为上次相亲黄了的事情他还被程国庆狠狠说了一顿。
顾超回来时,张潦他们正在操场上放风,他见着离集合吃晚饭时还有一段时间,就把张潦叫走了。
张潦跟着他一级级爬上楼顶的天台,血红的夕阳映照着大地,极目远眺,远处是空旷的原野和收割完的稻田。成堆的稻草垛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农家屋前场后,等着冬日喂牛或是铺猪圈。
土狗懒散地在院落里摇着尾巴逛来逛去,这几天气温有所回升,难得暖洋洋的。
两个人并排席地而坐,背靠着巨大的蓄水箱。顾超裹着宽大的棉质警服,领口处还有圈黑色的毛,他得意地抓起张潦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是一只热乎乎冒着香气的烤红薯。
“我捂了一路没想到还热乎呢。”他怕烫地剥着红薯皮,焦黑的外皮下面是黄澄澄的红薯,看起来香甜软糯。
顾超喂了张潦一口,又撕下一块连着红薯的焦皮,上头还粘着亮晶晶的糖水,对张潦说,“你尝尝这块的红薯,特别甜。”
他把红薯给了张潦,又换了只口袋掏了掏,拎出一袋糖炒栗子。
张潦看着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顾警官,你是机器猫吗?口袋里这么多宝贝。”
顾超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你尝尝,这家我排了很长队。”
说罢,顾超剥起了糖炒栗子,连剥了五颗总算是剥出一颗完整的,他得意洋洋地把它塞进张潦嘴里。
两人看着远方稻田外蜿蜒流淌的小河,惬意地肩靠肩坐着,张潦漂亮的手指灵巧地剥着栗子,每一颗都是完整的。
他一颗颗地送到顾超嘴边。
红薯很甜,栗子很甜,心里也很甜。
不一会儿,两人身边就残留了一堆破碎的栗子壳,顾超孩子气地用脚把它们踢到天台边,然后三下五除二地全都踹到楼下去了。
“靠!哪个混蛋?”楼下不知道是谁被栗子壳砸到,破口大骂了一声。
顾超拉着张潦躲到蓄水箱后面,弓下身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单纯善良,眼睛清澈明亮。张潦看得愣了神,却见着顾超又拉开自己警服大衣的拉链,从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他说,“给你个宝贝,我可是帮王涛值了一个星期夜班才换来的。他老婆是高中老师,这个说是今年期末试卷,是五校联考的卷子,含金量很高。你做做看,做完了我拿去给他老婆批改,他老婆水平可比咱们所里的强多了。听王涛说他老婆是什么优秀…”
傍晚突然起风了,风呼呼地吹在张潦耳边,顾超的话渐渐模糊起来,他发现自己想对顾超做的事情,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拥抱。
两人在天台呆到了集合吃晚饭的时间才下去,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杨帆的视线,杨帆盯着两个人的背影看了很久,脸上露出狐疑和失落的表情。
只是他没想到,三班宿舍当晚就住进来一个人,一个真正对他有威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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