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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真踩着一个空油漆桶,趴在舷窗上,脖子伸得像只啄食的鸭子。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笔式手电筒,正朝外面一闪一闪地打着光。
于怀平辗转着又醒过来,困惑地看了敏真半晌,问:“你哪里来的手电筒?”
敏真险些被他吓得滚落下来,忙扒住舷窗,说:“从刚才那个医生身上顺下来的。”
“你什么时候会这妙手空空的功夫?”
“他没什么防备而已。”敏真撇嘴。
“闪什么呢?”
“摩斯密码。”敏真说,“我在发求救信号,万一有人能看见呢。”
夜幕彻底降落,时间估计已是深夜。
今夜起了风,虽不至于呈现怒海惊涛的特效,但是大海如一锅粥似的翻滚,船就好似粥面上漂浮着的葱花,一摇三晃。
敏真倒是不晕船。年轻人精力旺盛,她在于怀平昏迷期间,一直满屋子乱转,恨不能在墙角钻个洞拱出去。发现无路可逃后,她又极耐心地用那个顺来的手电筒对着外面茫茫黑夜发送着求救信号。
“休息会儿吧。”于怀平无力地抬手招呼,“叔叔我有点冷。”
敏真立刻窜了过去,乖巧地依偎着于怀平。
少年人散发着蓬勃热度的身体贴着于怀平愈发浸凉的身躯,生命的鲜活和死亡的阴冷对比分明。
敏真的心咯噔一声,好不容易提起来一截,又不住往下掉去。
于怀平气喘吁吁,时轻时重,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敏真查看氧气罐的气压表,氧气已所剩无几。她搂着于怀平,一手按在他脉搏上,全神贯注地感觉着,生怕指尖那抹跳动突然消失。
“别怕。”于怀平浅笑了起来,“他们肯定会来救我们的,你放心。”
“嗯。”敏真心不在焉。
于怀平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在了一起,定焦在少女粉嫩的面孔上。
“敏真,你听好了。待会儿他们来营救,船上肯定会大乱。他们多半会开门,不是挟持我们,就是转移我们。到时候,我给你引开注意力。你只管跑走!躲起来,或者去找营救人员。只管跑走,明白了吗?”
“不!”敏真大声顶了回去,“要我丢下你跑,贪生怕死,这等事我做不出来!”
“你这孩子。”于怀平叹,“你又没法带我走。你先脱身了,营救人员会轻松一些……”
“别想这些了,哥!”敏真把于怀平搂紧了几分,温热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额头,“不论你说多少大道理,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咱们一起被抓来,就要一起被救回去!”
“你舅说你果敢有主见,我还以为他是家长式滤镜呢。”于怀平苦笑,“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固执。我就算回不去,又如何?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没见过,没有什么没做过,真的没有遗憾了。”
“你今年三十六吧?”敏真说,“本命年,是容易犯太岁。回去我孝敬您一打红裤衩,穿着辟邪。可是丧气的话不要再说了。”
于怀平的目光透过灰扑扑的舷窗,仿佛要透过那无涯的黑夜,望向曾经的明亮过往里。
“别看我现在病得只剩一口气,敏儿,你于哥我,曾经活得比谁都精彩。”于怀平吊着一口气,煞白的脸上却是缓缓浮起一片惬意的笑来。
“我曾随着科考小组下潜过深海,也曾跟着攀登队登上过雪峰;我开过最名贵的豪车,也驾驶过飞机飞跃肯尼亚的草原,驾驶过帆船穿越加勒比海峡;我畅饮过名酒,骑过名种烈马,玩过鹰,耍过蛇,驯过象,甚至亲自赶过羊。”
敏真噗哧笑。
于怀平的笑意亦逐渐加深,沉浸在曾有的恣意人生之中:“我见过人世间最美的风景,也曾到访过最肮脏阴暗的平民窟。我住过华丽的城堡,也住过渔民的船屋。我睡过各式各样的英俊男人,其中还有一位拿过金像奖。”
“哗!”敏真再度对于怀平刮目相看,“是谁?我保证不说出去。”
于怀平却不答,径直说下去:“我并非富可敌国,我挥金如土,但是我也尽职尽责地管理好了家族产业,让它在我手中,比我父亲时扩大了三倍不止。我活到现在,对得起我自己,也对得起于家祖宗了。”
“所以,敏真。我哪怕下一秒咽气,我也没有遗憾。”
“可是……”敏真挠头,“可是,你还没有找到爱人呀。”
于怀平噗哧笑,听在敏真耳中,却更像是一声轻泣。
“爱人,我有过的。”于怀平说,“但是他死了。”
敏真听到这里,并不太意外。言情小说和偶像剧的套路也大都如此。
曾经的真爱意外去世,那人始终不能忘情,多年来在回忆海中苦苦徘徊,丧失了再去寻觅伴侣的斗志。
旁人问起,也都会说一句:爱,我曾有过的。或者,一生爱一次足矣。
可敏真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自有新思想,不走你们老人家的旧道路。
她不屑道:“死了爱人就不再找新的了?我看未必真的是钟情不可自拔,很多时候只是懒。懒得再去揣摩一个人的心思,懒得再去和对方磨合,懒得花那个时间……”
“喂!”于怀平抗议,“你舅舅就苦守寒窑六载多,才把你顾叔叔给等了回来。”
“我顾叔只是出国,又没死呀。”敏真说,“我顾叔叔果真实现了当年的承诺,他确实成为了我舅舅所能遇到的,最好的男人。我舅舅不选他才是脑子有问题。可再好的爱人,首先他也得是个大活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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