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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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永远的老师，毁了我又创造了我的人：

你希望我生活得自由，你希望我生活得幸福——这是我从前嗤之以鼻如今才明白过来的事。你不知道我最近发现了什麽丶经历了什麽——不，其实你早就知道。当我回首往事，勉力从过去的废墟中找到些许能被反刍之物时，你的一举一动就不受控制地在我眼前浮现。

如今，我再也无法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你了，可我的心无时无刻不想念你。在残酷的现实无情地压迫我，让我除我自身以外全都失去以後，我才真正明白你给予我的教育的意义。如今的我，失去了热爱我的生命的理由；然而，我仍然是原来那个样子，我那无情的母神还不能消灭我这个人。

在过去的几天里，我差一点被毁了。世界的真相在鄙视我，流俗的言语在压迫我。他们说：“你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了！你被创造就是为了被毁灭！”“你在吸血鬼小镇时不怜惜那个承载了小镇中所有人存活的代价的女孩，你说这是必要的牺牲。可如今，你也沦落到女孩一样的境地了！”

从未体验过的自厌和痛悔，在那一瞬间一股脑地向我袭击而来。我差一点自杀了：我或许早就成为了无形中的无形之物，或被抛向宇宙，或着彻底消失。我看到白虎仍在痛苦，别人仍在惊异，鄙视……但那是另一个我——另一具尸体。那不是我。

我坦然地写下这句话：我依然存在着。整个世界包括创造我的人都不期待我的生存，但是我活下来了，我——一个更坚强的“它”活下来了。我不再怀疑丶不再评判丶不再空有无谓的矜持……我永远摆脱了，无论是命运还是我另一个母亲赋予我的其他东西。我已经没有弱点。我将永远大踏步前进。

我体会到了生与死的两副面孔，似乎是多赚了一条生命。这生命是谁重新赋予的？我将永远珍惜祂——保护祂，远离祂，使祂不必受我母神的排斥，使祂永远绽放光华。这是我的选择。这是我认定的我的选择。这是即使我知道你会否认但依然坚持的我的选择。

我的老师，我在这里叙述的，并不是我生活中所经历的事情，这种事情是不值得写下来的；我所叙述的，是我的欲念，我的感情，我的思想。我应当详细地叙述一下我的心经受过的变化，让你能理解我做出这选择的原因。

身体和心灵的巨大创伤在当时是不痛苦的，它们并不是即刻就令人感到难过的；你赋予你创造的生灵以坚韧的灵性，正是为了让这颗心能在致命震荡中持续搏动，直至岁月将隐形的伤口撕裂成可见的创面。

而事实上，在看到我母神的景象丶听到那审判之後很长一段时间，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晕眩却丧失所有知觉，没有僵硬却趋于麻木，我不知道我这样地在那里待了多久，我依然跪着，几乎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唯恐不把刚才经过的情形当作一场梦幻。

我其实很愿意这种昏迷的状态长久地持续下去。但我终究清醒过来了。我听到我周围的所有存在都在俯视着我丶嘲笑着我：看哪，它曾经多麽自傲，它甚至想规划世界的进程——而它实际上一无是处！曾经熟悉的景象丶曾经习以为常的事物，在一瞬间都变了一幅模样：我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天，看见了另外一个地，看见了另外一个宇宙。我不再是昨天那个样子了，或者说得确切一点，我再也不存在了；我感到悲哀而恐惧的，正是这种真正的死亡。

那一瞬间，我忽然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害怕。我突然站了起来，冲出幽世，跑出界阻，什麽也不看，也不向任何人说一句话；我走出曾经待过的任何地方，大步大步地向前跑去。视线拒绝接收任何景象，双唇封印着即将溃堤的悲鸣，唯有足底传来的灼痛证实着：这副躯壳仍在人间仓皇奔逃。

我这样地向前跑去，不仅在路上停也不停一下，而且还始终保持那样的速度，一直跑到了一处洞xue。我已经开始畏惧光亮了，就连洞xue漏出的光线也让我无法忍受，我蜷缩起来躲避空气的入侵……“我在怎样的世界？我有怎样的命运？我究竟是个什麽东西？天哪，我曾经梦想着追逐什麽幻影？我的世界根植于恐怖的罪业之上，曾经弃如敝屣的人把我推入地狱，我的追求更是他们所嘲讽的东西……”我仿佛整个被撕碎了，恐怖的痛苦把我的灵魂拆解成无数平庸的个体，都喊着无意义无意义无意义。这痛苦持续了多长时间，又怎样描述于人前？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平庸的人是无从体会到这种感觉的。

人崩溃的力量是有限的，疯狂总有被消耗完的时候。当我的心为了忍受痛苦，趁体力疲竭而休息片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你。

很难描述那时我的心情。如今我只能傻傻地说：“这个想法胜似闪电地在我的心中投下了一道光明”。你曾经救下吸血鬼的女儿，你让她转世重生，应许她幸福美满的来世。我曾经嗤笑过你吃力不讨好的举动，但如今我终于明白在你面前，没有不应当存在的生灵，而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这刹那之间的理智仿佛是罗生门上为我垂下的唯一蛛丝，我曾多麽懒怠于了解你的世界啊，我以为这是我永远不需要触及的地方。但是当我被我的世界完全否定的时候，只有你说，我是可以存在的。

存在是重要的。存在是决定我存在的必须之物。在无数个彻夜难眠的日子里，我不间断地思考着存在的问题，也思考着你。你为何怜悯那存在而存在无意义之物？你为何甘愿为此受伤丶为此寂寞丶为此孤独？你为何回报如我一样嘲笑你过于心软过于圣母的人以神秘的微笑？我不屑于听从那些懒怠思考者的回答，他们以为甘愿为族群牺牲者是被刻下思想钢印的非我族类，所以他们的世界只有流水线上坟墓的低吟。

我想我还是很不了解你。当我愿意走出利己的世界，走出母神为我们构筑的丶由弱肉强食和赢者通吃构筑的天地之後，我发现我就像婴儿一样对任何问题一无所知。你就是一个新的亟需探索的世界，代表着无私的理性和最初的裁量等一系列新的概念，探索你就像探索整个宇宙——对我来说。

写下这封信时，我正准备走到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我东奔西跑地流浪，航行过许多大海，走过了许多沙漠，我在努力了解你的世界，也在努力靠近你。我就按这条道路走吧。

——铃铛走过南都，走过村庄，在神明割肉取血的地方，它看到了一座山，几个香客，和一座荒疏了许久的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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