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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秋于是也没有说话了,乖乖地任由他抱着。
萧问水保持这个动作大概两三分钟後,轻轻地放开了他,笑着说:“再抱就舍不得放开了。”
云秋擡起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是嗫嚅着说:“可以回家,给萧小狼洗澡了。”
雨持续的时间不长,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停了。这个季节的雨不像之前初秋,一下就没完似的,现在凉气过去了,只有头顶的凉台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渗水。
萧小狼还在泥草地里滚,不过也已经差不多滚累了,开始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并且试图下到池塘里去喝水。云秋过去把它拽了回来,用背包里随身带的矿泉水给它喂了半瓶,这才勉强拽得动它回家。
两个人原路返回。
只是快要到家的时候,萧小狼又出了一点状况——它开始死活不愿意往家里走了,而是奋力要去楼下的花坛里扒拉,大声狂吠。
它还很小,云秋其实可以把拎回去,可是他怕把萧小狼弄痛,只是跟着它被拽着一起走了过去。
萧小狼狂吠了几声,然後迅速地窜进花坛的草丛枝叶中,好像发现了什麽东西一样,回头又来扒云秋的鞋。
云秋也疑惑了起来,他问:“萧小狼,你又抓到老鼠了吗?”
俗话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是云秋的确碰到过这样的情况——萧小狼的确逮过老鼠带回家,那老鼠还没死透,和被吓到的云秋对着一起吱吱大叫,最後云秋克服恐惧,拿了七八个塑料袋堆在一起,把那只小老鼠捏起来,放在门外丢走了。
萧小狼嗷嗷叫着,云秋只有跨上花坛的台阶去看。下雨过後上面打滑,萧问水也跟在他身後,护着他免得他滑下来跌倒。
草丛拨开後,里面隐约有一团脏兮兮丶毛茸茸的小东西。一见到有光和“不明生物”突然闯进来,恐惧地嘤嘤尖叫了起来,只是这种嚎叫也已经没有了力气,很微弱,是恐惧,也是求救。
萧问水看了一眼,说:“是一只小猫,云秋。”
云秋凑得更近了,终于看清了荆棘花丛下面的小动物:一只看起来还很小的小奶猫,浑身上下都是腐肉和流脓,只有微微翕张的眼睛显示,它还活着。
萧问水说:“野猫遗弃在这里的孩子吧,也有可能是被人丢进来的。”
他看云秋要去用手把小猫抱出来,阻止了他:“小心别被抓伤,可能会染上什麽病。你想救它的话,我们现在去宠物医院看看,把萧小狼也带过去,让它在哪里洗澡。”
云秋看着小猫像是快要没气了,很可怜地一直在喵喵叫,赶紧点了点头,又想了想,说:“我,我上楼拿盒子和纸给它做个窝,你也,你也不要抱它,不要被抓到。我去,我去找手套给你。”
萧问水叫住了他。云秋还要跑七楼上下一次,显然费力又费事。他在车的後备箱里翻出了一套紧急备用的修车工具,里面有一双干净的白手套。他又把装工具的箱子颠倒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倒空了,塞了几块干净的防水布上去,然後把小猫捧出来,放进了箱子里面。
云秋就和萧小狼一起坐上了後座。萧小狼把车蹭得到处都是脏水和泥巴,云秋有点不安地给他道歉:“对不起,把你的车弄脏了,我一会儿帮你洗。回去我会批评萧小狼的。”
萧问水在前面开车,说:“没关系。”
云秋第一次见到这麽丑的小猫。他上次和萧问水去星大学生开的宠物店中时,也看中过一只漂亮的狸花猫,眼睛精神锐利得好像一只小老虎,虎虎生威的样子。
可是现在这只小猫更像一只脏兮兮的小老鼠,瘦得骨头都凸了出来。猫科动物眼睛都大,这样看起来反而有点骇人,像是某种外星生物。
云秋不敢多看,可是又怕小猫死了,只是隔一会儿去看看它还有没有动,所幸小猫虽然浑身是伤口,但是呼吸还算平稳。
他们去的医院是萧问水找的地方,可是他好像来过这里一次的样子。他们刚到宠物医院门前,立刻就有护士和顾问过来,分两批人,一批人接走了萧小狼给它洗澡,在护理区,另一批则去检查小猫的身体,在急诊区。
这个时候,云秋才慢慢地想到,这应该就是萧小狼打疫苗的医院,他还没有来过。
上次他准备来的,萧问水给他分配了任务,要他带萧小狼打最後一针疫苗,可是那天他们就分开了。
兽医在里面忙了一会儿,检查出来的结果不是很好。
云秋很乖很规矩地坐在病房的座椅上,听医生说:“很难活,右後腿骨折,还有猫鼻支和细小,猫科能有的病它全有了,奶猫抵抗力差,比起拖着治,建议安乐死。”
云秋问:“什麽是安乐死?”
医生诧异地看了云秋一眼,倒是没说什麽,只是跟他解释:“这个我们一般是药剂诱导死亡,保证猫咪走之前没有任何痛苦。”
“哦。”云秋明白了,他看了看在无菌箱里的小猫咪,刚要说:“那就安乐死吧。”萧问水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它想活,云秋,你看它,可以治一治。”
医生显然知道萧问水的身份,听他这麽说,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定要治也不是不可以,看它能不能熬过去了。”
云秋有一点不能理解萧问水的话。
他小声问他:“可是,如果都是要死掉,这一次死掉,可以让它舒舒服服的,为什麽不让它舒舒服服地走呢?”
他实际上仍旧不能理解死亡。他没有见过真正的死人——被萧问水当着他的面处理掉的萧衡或许算一个,可是他并不了解他,也更不喜欢他,他的离开就好像一阵不会被云秋注意到的风,他的死,也只是让云秋想起来自己上辈子在手术台上的疼痛与血腥。
他上课的窗外曾经停留过一只死掉的蝉,两三个月的时间,云秋看着它卡在窗缝里,逐渐变脆丶变空,最後成为了一个壳子,碎在湿润的空气中泯灭无痕。云秋把这个当做是蝉死而复生的证据,他甚至还找到了这种想法的理论依据——他们的语文课文中就有一篇,是写蝉的更替,写它们在冬日死亡,在夏日归来。
他不知道,归来的那一批并不是之前的那一批。他知道死亡是别离,却并不清楚别离的意义。
他以为要等待一段时间,消失的生命才会归来,而死亡的过程有时候也并不快乐,所以人们会为死亡难过。这种印象根深蒂固在他的脑海中,因为只有这件事是他亲身体验过,并且亲眼见过萧问水和他一样体验过的,这是他们两个人共有的秘密。
死亡对他来说,是疼痛。
而“生”呢?生命呢?
云秋顺着萧问水的话,继续观察那只小猫。虽然它重病缠身,好不容易喝到的奶水还是和药物一起灌下去的,可是它仍然在努力地睁大眼睛,伸展自己的小爪子。它还带着蓝膜的丶剔透的眼睛,和身上每一根耸立的毛发,都显示着这样一个小生命蓬勃的求生欲。
它想活下去,强烈的本能意愿,让它想要活下去。
那一刹那,云秋隐约感到有什麽东西动摇着他的观念,他再一次因为自己的不确定而沉默无言。
他试图寻找令自己沉默的症结在哪里,但是朦朦胧胧的,并没有想明白。
萧问水坐在一边,跟医生谈话。
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侧脸也依然那样完美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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