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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突然见到对方落泪,先是怔了怔,接着便下意识伸出手想替他将眼泪擦干。
然而雁惊寒那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竟是越流越多,不过眨眼,便已密密麻麻淌了满脸,十一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登时好一阵手忙脚乱,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一迭声哄道:“公子别哭,别哭。”
雁惊寒往日都是张扬骄傲的,大约也自觉这般掉金豆子十分丢脸,连忙逃避似地低下头去,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然而那眼泪却跟他作对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停下来。
十一见他这样,心中更是一阵紧缩,他有心想问个明白,然而越是着急越是嘴笨,说来说去也只得“别哭,发生何事”之类的话语,左右是宽慰不了人,手上动作亦是同样的重复呆板,只知不停地替他擦眼泪,好像想将那泪水整个兜住似的。
反倒是雁惊寒,在他慌乱无措的动作下,终于忍不住往后躲了躲,轻声哼道:“疼。”
十一闻言,动作稍顿,他下意识松开手掌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轻重,竟是将人整张脸都擦红了,雁惊寒本就细皮嫩肉的,这样一来,脸上的红痕反倒比那眼泪还要显眼,十一见状,顿时便有些呐呐的,蹲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动作。
雁惊寒见他这样,反倒是有些哭不出来了,他方才哭的时候是无声的,到了这会儿则更是沉默,连抽噎声都死死忍着,直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十一见他这样,更是心中揪疼。
他半跪在地,往前倾了倾身,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对方眼角,近乎小心地哄劝道:“究竟发生何事?公子能跟属下说说吗?”
雁惊寒闻言,抬头看了看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眶中竟又忍不住浮出水迹,十一手指微动,感觉到一点湿润落在自己指尖,更是又焦急又心疼。
他皱了皱眉,正打算开口再问,就见对方突然抬起手臂,将两只手在他面前摊开,撇了撇嘴道:“你看。”那声音似控诉似委屈,说出口时已不觉带了几分哽咽,
十一下意识低头看去,顿时被眼前场景刺得呼吸一窒,他急忙往前一步,一把抓过对方手腕,好似想要看个清楚,瞪大的眼中却满是不敢置信。
只见雁惊寒两只手掌密密麻麻遍布红痕,都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打过的痕迹,甚至连掌心处都已经红肿破皮,满是未干的血迹,因着对方先前一直将手垂在身侧,他竟是未曾发现。
十一又惊又怒,他说不准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明明在暗堂再残酷血腥的场景也见过了,却见不得对方掉眼泪,更见不得对方受伤流血。
在他心里,雁惊寒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每日里都是开朗快活的,即便真有烦恼,也不过都是些功课、武功之类的小事,他与自己不同,合该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长下去。
他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揽月楼中究竟有何人敢这样对雁惊寒,再一细看,他手掌这些痕迹分明是戒尺打出来的,更是惊怒非常,不由得咬牙问道:“这是夫子打的?”话一出口,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哪个夫子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果然,雁惊寒闻言,立时摇了摇头,大约是听出十一语气中的不平,他看了看对方神色,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好似想要将手掌收回。
然而心中的委屈伤心却突然一股脑涌了出来,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道:“是娘亲打的。”他声音闷闷的,话一出口,已是泪流满面,却仍旧不肯放声大哭,只控制不住地小声抽噎道,“娘亲打我......呜......夫子说我不认真听讲,她便打我......她从来......从来没有打过我。”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十一听了前半句,已是震惊不已,他往日听雁惊寒提得最多的便是“娘亲”二字,在他的印象中,姜夫人温婉娴静、巧手柔心,是一位对孩子疼爱呵护甚至有些过于溺爱的母亲,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忍心下这样重的手?
想到这里,他心中倏然涌起一阵气愤,暗道公子对姜夫人孺慕之情深重,乍然见到她如此心狠,定然是吓坏了,他原本便怕疼得很,偏偏这伤又是被自己敬爱的娘亲所打,难怪他如此伤心。
十一身为暗卫,甚至不记得自己生身父母是谁,更遑论骨肉亲情,他只知雁惊寒难过委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安慰,只得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伸手在他背后一下下轻拍着,好似无言的抚慰。
雁惊寒说完这话,大约是将满腔情绪宣泄了出来,不过一会,眼泪便渐渐停下了,只是仍旧埋在十一肩头不肯出来,十一见状,心里更是又酸又软,他也不说什么,只抬头朝四周看了看,接着手上用力将人抱起,走到演武场边,选了一处有树叶遮阴的台阶让他坐下了。
雁惊寒这才抬起头来,看见十一满含担忧的视线,回想起方才情景,顿时有些窘迫地转了转头,然而紧接着他眼角余光又扫见十一肩头的一小块濡湿,更是又羞又窘,顿了顿,只得埋头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很是别扭地道:“我替你擦干净。”
十一见状,连忙抬手制止,皱了皱眉满是不赞同之色,他一手将那帕子抽过,一手则仍旧握着雁惊寒手腕,以防他又不知轻重地乱动,也不管自己,反倒是放轻动作细细替他将脸上擦了擦。
擦完脸后,又抬手从怀中掏出伤药,正是雁惊寒上次给他的瓷瓶,不由分说道:“属下替公子上药。”
雁惊寒听罢,倒很是配合地将手张开,然而他刚有动作,却又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手指下意识想要往回缩,原是他掌心伤口鲜血粘黏,先前五指放松还不觉得,这样一张开,牵扯到皮肉之处,顿时便是一阵刺痛。
十一见他一张脸都疼白了,心下不忍,但又没有办法,只得用力将他手指固定住,轻声哄道:“公子忍一忍,属下需得先将血迹擦擦。”说着便将帕子翻到另一面,在他手心处一下下沾擦起来。
擦完后又细细替他将药抹了,他知道雁惊寒怕疼得很,所以动作格外小心,一边上药一边不时抬眼看他神色,却见对方听了他方才所言,倒真的皱着一张小脸强忍着,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十一见了,心中更是软得厉害,只觉他可爱乖巧,实在是招人疼得很。
十一上完药,又将那瓷瓶原样收起,却见雁惊寒垂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突然问道:“这药你怎么还没用完啊?”大约是方才哭过,他声音仍有些闷闷的,脸上也很没有精神,好似一棵将要枯萎的小草。
十一见状,有心想逗他开心,便道:“公子给的药果然好用,属下只用过一次便好了。”其实是用过一次以后便一直留着,十一自觉自己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用不着这么好的药,但他方才替雁惊寒上药时却是毫不含糊,直涂了满手。
雁惊寒并不清楚他伤势究竟如何,闻言只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接着便不再说话了。
十一见他这样,不由得又埋怨起姜夫人来,他不知对方是如何舍得下此狠手,顿了顿,终是不放心道:“公子,若是下次夫人再这样打你,你记得......”他原本想说“还手”,然而话到嘴边顿了顿,又改口道,“记得逃走。”
雁惊寒听了这话,有些慌乱地睁大眼睛,脸上不安之色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道:“娘亲不会的,她......她只是这段时日心情不好,她先前还骂了弟弟,是我不该惹她生气。”
十一直觉他这话说得不对,他到底比雁惊寒年长几岁,加之在暗堂三年,早已见识过人心幽微、变化无常,他直觉能将对方手掌打成这样的人好似与他往日所形容的娘亲判若两人,有心想要提醒一二,但他看着雁惊寒眼中的坚定信赖,剩下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又想兴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不若日后再看。
然而彼时的十一还未曾想到,所谓日后也往往是无常的。
雁惊寒的手已经这样,两人自是不能再比武,十一既然有意逗他开心,便另起话题道:“今日是不能比武了,公子想做什么?”
若是往日里,雁惊寒听到不必练武,只怕早已兴奋大叫,问他想做什么,更是可以一迭声说个不停,然而他如今听了这话,却只摇了摇头道:“不知道。”眼看着十一将那手帕递还给他,也懒得去接。
十一见状,猜他大约是嫌这手帕脏了不想再碰,想着等洗净了再还给他,便顺手将这帕子收起来,想了想道:“公子平日总说后山好玩,不若我们现在就去。”
雁惊寒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犹疑地道:“可以吗?”
“自然可以。”十一见他终于提起一点兴致,哪里还管可不可以,暗道公子本来受了伤便不能练武,至于自己私自陪他去后山,左右也不过是一顿鞭子的事,遂拉着人站起身道,“走吧。”
雁惊寒被他拉着手往前走,然而心里到底是不放心,他虽然年纪尚小,却也知道暗堂规矩严明,想了想还是问道:“要是首领知道了,会不会罚你?”说着便停在原地不肯走了。
十一此时还不是那个面对主上不愿撒谎的暗卫,反而顺着他话音道:“若是首领知道了,属下便说是公子令我去的,暗卫服从命令乃是本职,何罪之有?只是到时候恐怕公子要替我证明一二了。”
他这句话故意说得有些俏皮,雁惊寒闻言,果然忍不住笑了笑,认真保证道:“好。”
“那走吧。”他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不过三两句话便已被十一带过去,重新跟着他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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