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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密信迷局
宣州城的晨光刚漫过盐铁司的青砖檐,萧昭珩的马就踏过了朱雀桥。苏棠坐在另一匹马上,肩头搭着件半干的外袍——那是萧昭珩昨晚在山洞里裹过他的那件,此刻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还沾着些泥痕的衣襟。
刚到衙门口,就撞见几个候着的官员。原本凑在一起说笑着什麽,见他们并肩过来,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又慌忙低下头去,嘴角却还挂着些暧昧不明的笑意。苏棠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偏头看萧昭珩,对方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淡淡扫了那几人一眼,声音里带着晨起的微哑:“先去处理公文,午时到我书房来。”
宣州府衙的槐树叶被风卷得沙沙响,带着秋日的干燥气息。苏棠刚走进值房,就见个丐帮汉子候在案边,袖口的黑木令牌泛着哑光。汉子递过个油布包:“林公子托带的信。”
不知为何,苏棠总觉得这个汉子有些奇怪,不其他细想,汉子便退下了。
油布包里裹着两封信。一封是苏萤写的,字迹清秀如旧,详述了江南士族如何借月港货船私运铁料与茶叶——“船底夹层藏着宣州精铁,混在茶砖里往南洋去,换回来的都是铸炮的铜料”,附页记着近半年的暗船船期。
另一封只用桑皮纸裹着,没署名,也没火漆,只在封口处压着道浅浅的折痕。
苏棠皱了皱眉,刚才送信的人只说有一封信,那多出来的这一封…
拆开时,几张泛黄的账册纸滑出来,最上面一张赫然是张银票存根,出票方是“通济号”,收款人栏写着“鹰嘴谷头目”,金额处用朱笔填着“纹银五千两”,日期恰是鹰嘴谷军饷被劫的前三日。存根角落盖着个极小的“孙”字朱印,笔画苍劲,与右佥都御使孙业平日批阅奏章的落款印章如出一辙。
下面的账册纸上,用小楷列着私贩明细:常州知府李啓年“月入茶砖五十”,吏部主事李默“铁料百斤”,最後一行是月港巡检孙炽“总掌调度”。
李啓年与李默是二皇子生母李贵妃的族人,而孙炽是孙业的亲弟弟,三位都是实打实的江南派。
最末压着张短笺和一份舆图。短笺字迹瘦硬挺拔,转折处带着股峭劲与他案头那份王居敬亲批的《江南漕运考》如出一辙。
苏棠翻过那份舆图,呼吸一滞,上面竟细细地标了江南季家在江南四州霸占的民田!
短笺上写着:“季相以‘通济号’为饵,令孙业勾结鹰嘴谷匪衆劫走秋防军饷,银票存根系从匪首窝点搜得。此系江南士族私贩底册,牵连甚广。月港码头有暗记,船工袖口绣‘水纹’者,皆是眼线。另,江南士族借助权势霸占民田,季氏一族详细已奉上。”
“季相”二字刺得苏棠眼生疼。季扎身为内阁首辅,辅佐朝政五年,素以“清正”闻名,上月还在朝堂上痛斥“地方匪患猖獗,当严惩不贷”,谁能想到,鹰嘴谷那桩震动朝野的劫案,主谋竟是他?
“在想什麽?”萧昭珩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手里端着盏温热的杏仁茶,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见苏棠对着信纸出神,便将碗放在案上,“林南有的信有问题?”
苏棠将短笺与银票存根一并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殿下看这个。”
萧昭珩扫过字迹,目光落在“季相”二字与那张存根上时,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捏着纸的指节泛白:“季札?他敢动军饷?”
“他未必是真想破坏军饷的运输,他的目的主要还是破坏开中法。他是冲我们来的。”苏棠声音压得极低,“恐怕昨晚的刺杀也与他脱不了关系。王给事中竟连这个都查到了,这等私密存根,寻常人根本碰不到。”
萧昭珩拿起账册翻看,指尖在“通济号”三字上重重一顿:“通济号明面上是江南最大的绸缎庄,原来早成了季扎敛财的幌子。他身为首辅,勾结匪衆劫军饷,是想反了不成?”
苏棠望着窗外掠过的鸽影,忽然想起季札在朝堂上慷慨陈词的模样,只觉得後背发凉:“王维桢掌钱粮稽核,盯着军饷去向本是分内事,只是……查到内阁首辅头上上,未免太冒险了。”
“王维桢向来是这性子。”萧昭珩低笑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他敢把这东西递过来,就是算准了我不会姑息。”
案上的杏仁茶冒着暖雾,混着淡淡的桂花香,却驱不散苏棠心头的寒意。季札树大根深,背後牵扯着半个江南士族,这封密信递出来,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那我们……”
“查。”萧昭珩将账册与银票存根叠在一起,眼神锐利如刀,“哪怕他是内阁首辅,动了军饷,勾结了匪类,也得查到底。”
——分界线
“信,送出去了?”隐在阴影中的男人问,声音低沉,似融于暮色。
“是,我们的人弄晕了丐帮弟子,已替他送出。”答话者立于残阳馀晖之下,面容被勾勒得清晰分明——竟是王居敬府中那寻常憨厚的黄伯!
他略一迟疑,终是问道:“属下尚有一事不明,缘何……偏要摹那王居敬的字迹?”
“益达,”阴影中的男子缓缓直起身形,夕阳的金辉终于映亮了他的脸庞——正是新擢户部尚书郑正清。他目光如潭,反问道:“汝以为,此事扳倒季札之机,几何?”
>黄伯沉声道:“季党树大根深,其背後江南一脉,更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矣。”
“既知撼山易,撼季党难,”郑正清声音冷冽,“我等岂可轻易暴露行藏?密信所列罪证,泰半需经户部之权方可查实。王居敬乃杨廷门生,”提及恩师名讳,他语中微不可察地一滞,“素与季札不睦。其欲借太子之手除之,合情合理,此其动机;身居户部给事中,掌稽查之责,此其能力。”
“此局之中,舍他其谁?”
黄伯喉结微动,终是缄口。
摹王居敬之字,无异于嫁祸江东。一旦东窗事发,季札岂能容他?那位高踞帝国权枢的首辅,欲碾死一介末秩小臣,不过反掌之易。当年切肤之痛,他们早已刻骨铭心。
>“益达,”郑正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舍则舍,犹壮士断腕。”
为扳倒季札,一个王居敬,是该舍得。即便王居敬知晓,或亦会高喊一声“舍我其谁”。
>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有哪个无辜之人,本当为祭?
便如他自己,黄益达之名,早已湮没于尘埃。为避滔天之祸,他亲手埋葬了那个曾以铁画银鈎丶墨韵风流而名动京华的少年郎。谁人识得,这连全名都无的“黄伯”,昔年笔走龙蛇,仿百家书可乱真,更是郑尚书的同年知己?
忆昔初入宦海,少年意气,锐不可当。与郑正清同为改革先锋,为“均田”大计,奔走呼号,“虽千万人吾往矣”。何其莽撞,何其愚勇,何其珍贵。
如今……逝者如斯,不舍昼夜。黄伯心头百转,终是不愿再深究那字迹之事,唯馀一丝渺茫希冀:愿太子得此密信,能一举廓清朝堂,扳倒巨奸,使那无辜的王居敬,免遭池鱼之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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