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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寺蝉鸣
七月初七的晨雾,裹着化不开的湿意,漫过长安城的城墙。
江黎以走出相府时,檐角的水滴刚好落在他素色的长衫上,洇开个浅淡的圆。他没带随从,只在袖中藏了把短刀——是母亲留给他的那把,刀鞘上的缠绳已被摩挲得发亮。
“相爷。”福伯追出来,手里捧着个食盒,“老奴备了些点心,路上吃。”
江黎以接过食盒,指尖触到老人颤抖的手,轻声道:“等我回来。”
福伯张了张嘴,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老奴在门口等着。”
马车驶过长街时,江黎以撩开帘角,瞥见街角的茶寮里,坐着个玄色身影。斗笠压得很低,只能看到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泛白——是陆清安。
他没有拦车,甚至没有擡头,仿佛只是个寻常的茶客。可江黎以知道,那双藏在斗笠下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马车的轮辙,像头蓄势待发的兽。
马车驶过朱雀门时,江黎以摸出袖中的狼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安”字,突然想起昨夜陆清安暴怒的眼神,心口像被什麽东西攥紧了。
他知道陆清安不会真的调动京畿卫戍,就像陆清安知道,他绝不会止步于相府。他们太懂彼此,这种懂,是铠甲,也是软肋。
寒山寺坐落在城郊的半山腰,晨雾缠绕着飞檐,像幅泼墨未干的画。寺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呻吟,惊起几只栖息在门楣上的乌鸦,呱呱地掠过头顶,投下几片带湿的羽毛。
庭院里的香炉早已熄灭,只馀下些残香,混着潮湿的泥土味,透着股死寂。江黎以站在大雄宝殿前,高声道:“江黎以如约而至,慕容先生可在?”
回声在空旷的庭院里荡开,撞在斑驳的墙壁上,碎成一片。
半晌,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走出来,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带着股化不开的郁色。他手里握着卷泛黄的卷宗,走到江黎以面前,拱手道:“江相别来无恙。”
“你就是慕容彦?”
“正是。”慕容彦的目光落在他袖中露出的短刀上,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江相倒是谨慎。”
“面对北燕遗孤,不得不慎。”江黎以开门见山,“我外祖父的清白,我母亲的信,还有你手里的卷宗——不妨直说,你到底想做什麽?”
慕容彦摊开卷宗,上面是北燕皇室的族谱,在慕容恪的名字旁,用朱笔圈着个小小的“江”字。“江相可知,你外祖父与我祖父,曾是换过帖的兄弟?”
江黎以的瞳孔骤然收缩。
“当年先皇伐燕,你外祖父本不愿出征,是先皇以慕容家满门性命相胁。”慕容彦的声音低沉,像在诉说一段尘封的往事,“他在城下与我祖父约定,只要燕军投降,便保慕容家周全。可破城那日,冲进慕容府的,却是你外祖父麾下最信任的副将。”
江黎以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短刀。
“我祖父临终前,让家仆带着这份族谱和你外祖父的兵符碎片逃出,说若有一日能见到江家人,定要问清楚——为何背信弃义?”慕容彦的目光陡然锐利,像淬了冰,“江相,你能回答我吗?”
庭院里的蝉,不知何时开始鸣叫,声嘶力竭,像无数根针,扎得人耳膜发疼。
江黎以看着卷宗上的朱笔“江”字,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反复说着“别信副将”。那时他年纪小,不懂其中深意,如今想来,母亲定是知道些什麽。
“我外祖父绝不会背信弃义。”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那个副将是谁?现在在哪?”
慕容彦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股悲凉:“他在破城後第三日,就‘病逝’了。死得干干净净,连坟头都没留下。”
江黎以的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寒意。
一个被灭口的副将,一份被篡改的军报,一桩尘封的灭门案……这背後藏着的,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所以你引我来,不是为了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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