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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温柔是由不可触碰实现的,它远在风尘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月影无声地漂到了湖心。
这片湖风水绝佳,形貌温柔,梅夫人过世已久,湖畔花草仿佛依旧有所眷恋,格外幽深。
梅洲君如有所感,停下来往湖中望了一眼,人在岸上,月在水中,彼此渺渺,那湖水因此泛着铅一般深黑的寒气,紧紧摄着来人,令人如同身在井底一般。
他在湖边默默走了这许久,身上一阵寒一阵热,心里更是百念躁动,仿佛失眠者那两枚疲于奔命的眼珠。
即便用眼皮强行摁下去,它们依旧一刻不停地在看,照见万物,自见其身,其间有十万分的冷酷,又有十万分之一的天真。但俱是异常苦辛,如同稚儿病中梦呓一般。
他在找什么?又将要去做什么?从何而来?是否还有能回去的地方?
这时乍一眼望进湖里,非但不得其解。反倒被满涨的井水托到了井口,结结实实触及了四壁坚不可摧的阴凉。
唯有湖中月色,在此刻显现出近乎虚幻的温柔。
这种温柔是由不可触碰实现的,它远在风尘之外。
他的凝视完全出于本能,是无数念头争鸣中一片仅有的空白。但人世间留给寂静的时间是有限的,这种本能旋即告知他,他应该就着湖水,洗一洗脸和手。
——手。
他两手上的血被一个念头唤醒了。这些血潮热而灵活,一股股岔开,往他手指缝里钻。
他先察觉到这种异样的热度,紧接着意识到自己还提挈着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毫无预兆的、异常猛烈的寒噤。在这一瞬间,不知是不治而愈,还是药石罔效,他像坠井一般,重新跌进了人间。
感官苏醒的同时,梅洲君的理智短暂地回笼了。
无论如何,他得处理完尸体,把身上的血迹打理干净。
梅洲君一把松开尸体的后衣领,蹲身下去,打算掬起一捧湖水,这是一次清醒的照面。
湖水温柔地浸没了他,他的脸孔和眼睛俱透着白璧样的微光。
他的手指毫无理由地颤抖了一下,悬在湖面上,不动了。
片刻之后,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重新拖起尸体,往后门边走去。
这显然不是一个多明智的决定,尸体的头面部被衣服草草包裹住了,不时有鲜血滴落。不论是去是留,沿途的血迹都会暴露他的行踪。
只不过他行事之前,亦有多方考量。梅家是大户,有几部油改炭的汽车,平时煤炭用量颇多,又怕起火。
因此在后院附近专门隔水设了个储存煤炭和柴火的小仓库,这时候车队预备出发,已将煤炭装载得差不多,一时间应当无人造访。
将尸体藏在里头,只需要点上一把火...
他心思电转的同时,脚步仿佛已经游离于神志之外,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小的仓库赫然在目,高耸的隔火墙边环着一道活水,再往外去就是成片法式洋房,通往最繁华的路段。
仓库的铁门紧闭着,仓促之间,还没来得及上锁。
梅洲君浑身冷热交战,湿透的衣服紧紧黏在脊背上,浑身的力气如同抽丝一般往外漏。
仅仅是推开铁门,将尸体扔进去,就令他如同卸去了主心骨一般,踉跄了一步。
仓库里一片漆黑,唯有一股灰蒙蒙的煤渣味,梅洲君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支银质煤油打火机,拔出内胆后,用指甲盖将油嘴用力一撬。
一注煤油歪歪扭扭地浇在尸体的面孔上。
他重新组装好打火机,火苗咔嗒一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在他和死者的面孔间垂落了一片畸形的猩红,像一条色彩斑斓的花蛇一样,盘在他的脖颈上,隐秘地蠕动周转。
离他越近,那条蛇的神态就越像人。
他点火的同时,那条蛇就这么阴阴地看着他,任春妒的脸一时破灭了,更多熟悉的脸孔争相浮现出来,仿佛永远不会消亡。
除此之外,亦有更多有待祭奠的东西,都在冥冥中睁眼看他。但他无香无烛,唯有这恶心的油脂充作祭品。
——滋,滋,滋...
梅洲君突然跳起来,冲出门外。关上铁门的一瞬间,那种同类相食的恶心感从胃袋一路暴冲到喉咙口,逼得他一手扶住墙壁,剧烈干呕起来。
他这一天奔波下来,几乎没有进食的机会,这一下索性连胃中的酸水都吐空了,身上的寒气大占上风,如铅水般灌注到每一根指尖,一时间只能半靠在墙壁上,迟迟不能动弹。
实在是太冷了。
他的面孔已经泛起了青白色,仿佛连思维都被冻住了,幸存下来的只有几根手指。
这几根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本能,按照排演过成百上千遍的路径,自顾自伸进了口袋里,触及了一个铁盒。
铁盒的搭扣被撬开了,露出里面一叠上乘的稻草纸。
梅洲君的手指触在上面,竟然被烫了个激灵。
好烫啊,像煮沸的油。
那种旷世而绝代的饥饿感瞬间被唤醒了,像一张阴冷的嘴巴那样,不停吮吸着他的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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