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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一直哭。”白墓说。
盛玉年没有说话。
“带我去见牠。”片刻后,他说。
双胞胎有些为难。
“我们做不到,”白墓说,“现在七环的尖塔已经被塑命者的蛛丝覆盖,那不是普通的蛛丝!那些丝线的色泽像星星,除了塑命者,没有一只蜘蛛能爬上去。”
“我们可以带你去见老妪。”红苔说,“老妪总有办法。”
“好,”盛玉年点头,“那你们就带我去见老妪。”
盛玉年的车驾转移到了猛毒者的军队,第二次红月下落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地狱中心的权力机关,曾经是七环议会占据,如今铺满蛛丝的尖塔。
“在那里,每一束蛛丝都与星星相连,”白墓悄声说,“塑命者摆布着星辰,牠一心要与天堂开战。”
“为了你,”红苔说,“牠至今不信你已经离牠远去。”
尖塔下方的恶魔和蜘蛛都太多了,双胞胎不得不喷出蛛丝,悄无声息地遮蔽着盛玉年的身体,将他送到鬼婆现在的居所。
作为蜘蛛巢的元老,鬼婆如今驻守在尖塔的第一层,这已经是恶魔能够到的最高的位置。
鬼婆同样同样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盛玉年吓得跳起来,牠的手臂一颤,一只小蜘蛛错了位置,连忙嘶叫着从窗口溜走。
“你回来了……”鬼婆不可思议地抓着他的胳膊,努力睁大最后一颗眼睛,试图将人类看得更加清晰,“真的是你!你如何才能从造物主的手中逃脱?”
盛玉年看不见东西,他只是笑着摘下手套,给鬼婆展示手上的印痕。
“……你揍了祂,”鬼婆的唇边绽出微笑,那微笑渐渐蔓延,继而变成洪亮快活的大笑,“你揍了祂!难怪,难怪啊!”
笑过之后,鬼婆叹一口气,又变得忧愁起来。
“你回来了,这很好,我也觉得向天堂开战是愚蠢的,可穆赫特一意孤行,牠离开你,就像离开了自己的灵魂。”老妪的声音低沉,“但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小蜘蛛叽叽喳喳地扯着盛玉年的衣摆,指引他在椅子上坐下。
盛玉年摸探着椅背,慢慢坐在柔软的蛛丝垫子上,问:“什么意思?”
“你真的爱牠吗?”鬼婆忽然问,“你是绝世的骗子,我见过的人类里,再没有比你更加高明的对手,现在,我只求一个真心的答案。”
“你,真的爱牠吗?”
盛玉年缄默半晌,他避开了鬼婆的问题,静静地说:“定义一下爱。”
“爱是看见和被看见。”鬼婆说,“爱是你的眼睛长在牠身上。可惜,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穆赫特变了,人类,牠重新拿回自己的权能,将万物的真实显露眼底,牠当然能完全彻底地看清你。到了那时候,我不知道牠是会杀了你,还是继续一如既往地跪在你脚边。”
盛玉年仔细想了一下这个结果,他笃定地笑了一声:“牠当然会爱我,我是牠的神。”
鬼婆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诧异:“你就这么肯定?”
黑暗里,盛玉年看不见别的颜色,他靠坐在椅子上,轻轻地说:“让我这么说吧,有件事,我从没对别人提起过:打我十七岁那年起,就再没见过我弟弟。”
“是的,我有个弟弟,他大约比我小七岁。我的家庭环境比较搞笑,我妈是说一不二的暴君,我爸是唯唯诺诺的菟丝花,成年之前,我和我妈的性格一模一样,我弟弟和我爸的性格一模一样。
“一山不容二虎,我和我妈就像两头争夺地盘的老虎。她教会我吃人的本领,也想把我一块儿吃了,我呢,绝不肯困在她的翅膀下头,同样想反过来吃了她。我学得特别快,她对我的操纵,打压,控制,我全部反手用在我爸身上,他是个懦弱的可怜虫。后来,我弟弟出生了,我就把他也牵连进了战场。他九岁那年,我们一家四口去游乐园,我跟他说,‘小霖,你想不想吃糖?大哥给你钱’。
“马路对面就是糖果店,路上车来车往,我面前刚好有个行人踩出来的绿化带缺口,他九岁,大脑发育不全,一心只想着吃点甜的。”
盛玉年笑出了声,不知何时,他身边的小蜘蛛都退下去了,鬼婆亦不再吭声,周遭一片寂静。
“可惜,他往马路上窜出几步,就被我妈发现了。她像疯了一样把我弟拉住,又在大街上狠狠给我来了一耳光。”
“她扇完之后,就愣住了。”盛玉年蹙眉,出神地回想,“那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好像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火,为什么会害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我动手。我妈从来不动手打人,因为她鄙夷控制不住脾气的人,这种人都是她的玩具。”
“再然后,他们就走了。”盛玉年笑道,“一家三口,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我一个。那年我高考,差点把一座城翻过来找人。”
盛玉年平静地闭着眼睛。
“我知道,这是我妈在向我示弱,她输了,她再也做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暴君,她怕我弟弟被我活活玩死,所以她就带着她重要的财产——我爸和我弟——逃了。她离我越远,他们就越安全。
“可是为什么呢?我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露出那样奇怪的表情,她怎么害怕,怎么逃避了?”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一道灼热,发颤的呼吸,响在他身前。
盛玉年自言自语地道:“直到看见穆赫特,看见牠挖出心脏,剜掉眼睛,牠让我吃掉牠……我忽然就明白了。”
“我不懂爱,我没学过,学也学不会。但我哭了,生平第一次,我的眼泪白白地朝牠流淌……没有理由,只有心底的沉默。”
“我的爱不是真的,”盛玉年说,“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爱牠。”
天空落下雨水,伴随哽咽的风声,炽热的,发烫的,颤抖的,大颗大颗,沉重的,砸在他的双手,手腕,以及膝头。
“可我的眼泪是真的。”盛玉年说,“这个没什么好说,长眼睛的生物都能明白。”
盛玉年皱起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穆赫特,你能别哭了吗?”他嫌弃地说,“真的烫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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