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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汀张着嘴,从震惊中稍微回过神来,却还是恍恍惚惚。额头在地上碰出的声音太响了,他好像看到那些死老鼠死壁虎都被扑簌簌地抖了出来,而他有一个干燥宽敞的衣柜。他也能从里面把它推开,自己走出去,不用顶着一张哭湿的脸。
其实陆汀已经快要忘记当时的感受,包括其他时候,他被针对,或是被忽视。他自觉已然拥有一个相对而言十分幸福的童年,该满足了,而某些经历所造成的只能算是过节,连恩怨都算不上,更不用上升到仇恨的地步,过度在意反而会显得自己很可怜,会损害所有人都说他那个身份该具有的,诸如宽容、和善、高雅等等特质。
而邓莫迟却说“报仇”,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告诉他,你大可以耿耿于怀,也能斤斤计较。这和保持所谓的“体面”并不矛盾,是这样吗?
不是。的确不是。
是在邓莫迟身边,他根本不用去考虑体面。
所以开心就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
陆汀忽然笑了,他瞧着身边面无表情的那位,又开始觉得可爱。
邓莫迟转脸看过来:“够了吗?”
陆汀还是笑,搂上他的胳膊,脸颊也顺势靠上他的肩膀:“够了,别把脑门给磕肿了,第二天还得起疑心。”
于是邓莫迟的目光又落回沙发跟前,那两人立刻就停下诡异的动作,扶地站起的姿态像是木偶,高个那位直接从摆满的行李架上取来一个深灰色行李箱,矮个的铜指环在拇指上转了两圈,家纹亮出来,是条首尾相接的鱼,扫过箱子的智能光敏锁孔,固定在边缘的八个锁扣就自动打开了。
随后行李箱摊平在茶几上,里面只装了一台手提电脑,它被启动,发出轻微嗡鸣,经过双重的面部和指纹识别,桌面终于打开了,那两人就老老实实地在一边站定,仍旧是低头认罪的模样。
“用这个。”陆汀把随身携带的警用隔离手套拿了出来。
邓莫迟看了他一眼,接过那小小的一卷,橡胶很薄很服帖,戴起来确实比他自己的棉质手套方便操作许多。直接从管理员入口进入,邓莫迟把所有磁盘都打开,似乎是要浏览一遍,于是陆汀也凑在一遍紧盯着瞧,却见邓莫迟看得速度太快,并且能两个磁盘同时浏览,他根本追不上节奏,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呢,一串文件就挨个弹开来了。
是全息扫描图,以及零件各个部分的三视工图,可以放大到1:50的倍数。它们分别按照残骸发现的日期命名,再以功能分类,后面还有疑似回收现场实况录像的东西,统共至少三百个文件。
陆汀看着那些图纸,把注意力放在其中一个螺形部件上,他觉得十分眼熟。他的确在海底那间动力舱中看过类似的特殊形状,是邓莫迟自己设计出来的,竟跟这原版如此相像——至少他这个外行看不出差别。邓莫迟却没有再去继续看图,他确认无误就把文件都关上,从领带夹里拆出一枚细长的微型储存条,插入了计算机一侧。
“要复制出来一份吗?”陆汀又觉得自己问了废话。
邓莫迟却道:“要复制进去。”
陆汀听得一知半解,只见那储存条里只有一个他不认识类型的文件,像是个程序,但运行起来连个操作界面都没有,这似乎正是邓莫迟想要的,他整个人都是放松又自信的样子,打开后台调整了几个参数,把程序挪到核心磁盘之后,它就自动隐藏了。
储存条被拔了出来,再一次藏回领带夹后的细槽里。
“安装之后,计算机会对另一个终端绝对信任,自动把七个磁盘的文件上传过去备份,周期是每三天一次,”邓莫迟一边清除方才的操作路径,一边解释道,“终端是个虚拟地址,查不到,但我可以打开。”
陆汀猜想,一定是自己目瞪口呆得太明显,这人都看不下去了,才费口舌去说明。他也终于意识到,这个程序一安进去,别说之前储存的那些数据和图纸,往后只要和这台计算机沾边的任何文件,无论是什么保密等级,都不再逃得过那个虚拟地址的监视。
又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不但避免了导出文件时可能遇到的不兼容等阻碍,更完全堵死了后顾之忧——完全是邓莫迟的风格。但简单粗暴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人家有本事,能够直接解决,无需拐弯抹角吗?
陆汀佩服极了,“简直就是copy了一份他们的账户,”他说,“老大,你自己编的?”
“嗯,”邓莫迟咳嗽了一下,“其实就是病毒。”
把访问的痕迹全部清扫干净,这电脑就被交还到高个手中,他和矮个一同跪在茶几边,又开始扫描面部和指纹,确认授权访问结束,就关闭了电脑,锁上行李箱放回墙边的木架。
接着又呆立在一旁,像两个忠诚的仆人。
“睡吧。”邓莫迟道。
闻言,他们立刻就乖乖抬步,梦游似的回到各自的卧室,陆汀跑过去检查,两人都已经睡死了过去。
而邓莫迟已经在门口等待,插着西裤口袋贴近门板,像是在听外面的动静。见他走来,就把房门推开,走廊果然空无一人,一切都寻常、平静,再把门关回去,“咔嗒”一声,就像他们从未走入。
“头疼吗?”陆汀牵上邓莫迟的手,帮他摘下手套。
没有听到回答,邓莫迟低下头,抓起他的右手看了眼手表,接着又垂下去,任他继续这么牵着。从进门到现在,一共过去了二十三分钟。
“刚才我没有把握,”他说,“对方保持行动能力的情况下,催眠状态可以维持多久。”
“但是还是让他们先给我磕脑袋,再干正事。”陆汀盯着他的额头,其实仍然在担心后遗症之类的事情,但他直接问又碰了壁,只能暂且憋在口中。
“否则没必要改计划。”邓莫迟拒绝对视。
陆汀着实喜欢他这种偶尔流露的别扭,笑眯眯道:“老大对我好,给我出气,我知道。报仇效果很好哦。”
邓莫迟别过脸:“是想试一试对两个人能不能控制十五分钟以上,如果有三个人,我就不会冒险。”
“哦,这样啊——那我也高兴——”陆汀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冷不丁贴近他耳边,“头到底疼不疼?”
“还好。”邓莫迟看向前路,似乎心无旁骛。
然而,当两人绕回自己房间门口,陆汀扫描了瞳孔和指纹把门打开,再回头一看,就见大颗血珠从邓莫迟鼻间流出,人中和嘴唇已经染红了,但那人微微前倾身体,用手接着,没有滴上衬衫和地毯。
血色浓艳,只把他的脸衬得比平日更苍白。
陆汀的呼吸都迟滞了,拽人进屋,把他按在沙发上坐好,“捏鼻梁,别仰头,就使劲捏,”他叮嘱道,自己跑去浴室打湿毛巾,“你就是疼,邓、邓莫迟,你别不承认!”
水龙头拧得太大,强力的水柱打在手上,迸溅得到处都是,他在镜中看到自己慌得乱七八糟的那张脸。
“是。”邓莫迟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终于放弃了抵抗。
“以后不这样了,要干什么,咱们用别的法子。”陆汀拎着两条毛巾冲出浴室,却见那人没有老实在沙发上坐着,而是去到客厅的落地窗边,靠在玻璃上,侧脸看着窗外。屋里没来得及开灯,光都来自外界,霾尘在夜间都沉到下层,此刻空气甚至算得上清透,灯火悬浮在空中,纷杂远近,流丽朦胧。
鼻梁倒还乖乖地捏着。
“快停了,”邓莫迟道,“正常现象,以前也有过。”
陆汀不说话,稍稍踮起脚,把薄毛巾叠好敷在他的额头上,又在手环上按了几下。
“您好,这里是普索佩大酒店,很高兴为您服务。”沉稳和蔼的男声响了起来。
“B003房间,送两个按摩机器人。”
“陆先生,实在抱歉,本店一共十台现在只有一台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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