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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好像答不上来了。
雪景叫春风一点点吹散,如拢在旧窗框上的尘埃被拂去,露出那暗红的本色。
陈安道的心越跳越快,那股黏腻的暖意如同某种不祥的征兆,亦如此时此刻杨心问越发透明的身形。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杨心问身后浮现。
陈安道越过杨心问的肩膀看去,那人清癯瘦削,一身黑氅,一手执杖,如垂杨伶仃的影子打在雪地上,两眼望来,似穿过千秋,隔着山海眺望而来。
他认得这个人。
“父亲……”
杨心问面色骤变,忽然捂着后颈,冲空无一物的天际厉声道:“姚垣慕你干什么!”
方歇的风雪骤起,那缥缈的草原如蜃景般远去,陈安道死死地看着陈柏的身影。陈柏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了身,随即竖起了乌木杖,指向了雪原的深处。
他沉默着,似一块引路石立在那里。
随后,他的对面又浮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的身形朦胧,只一张脸格外清晰,圆眼细眉,红粉面上却是一副肃然的表情,她缓缓抬手,与陈柏指向了同一处。
“别这样……”杨心问的颓然跪地,意识朦胧之际只能抓住陈安道的衣角,“你别走……”
陈安道看着那两人,方才的烦躁和愤怒消失了,连同那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憧憬。
他的父母身后站着越来越多的人,两列看不清面孔的人齐齐指着那一个方向。
那是他从出生之时便已备好的黄泉路。
“不用你们提醒。”陈安道喃喃道,“我知道。”
杨心问在外的躯体已经被姚垣慕打晕,一席朝露无以为继,心魄却还在挣动着,不愿就这样睡去。可他蜷缩着,似一只落难的小狗,就蜷在陈安道的脚边,神识渐远,只口中重复着“不要走”。
“不要走。”
睁开眼时,入目是杨心问被血水糊满的脸。
陈安道在姚垣慕和李正德的视线下慢慢坐了起来。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杨心问眼角的眼泪。
“为何用了这么久?”陈安道背对着姚垣慕,“画先生一现形便将其拿下,此人没什么修为,这对你应该不算难。”
姚垣慕紧张抿了抿唇,没说话。
似是发现自己语气过重了,陈安道叹了口气,缓和了道:“……是我不好,没能力把蛛网里的两个妖邪都拔出来,才连累你要对杨心问撒谎。”
“不、不是的……”
姚垣慕说着不是的,却又说不出来别的词,须臾垂下了脑袋,又不吭声了。
三人一时静默。姚垣慕和李正德两人各自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陈安道那头将自己手上的绳子取下,绑在了杨心问的手腕上。
随后站起身来,对姚垣慕说:“带他走吧。”
姚垣慕点点头,上前背起了杨心问,圆滚滚的身材又如沉重的车轮,缓缓滚动着,从陈安道眼前消失了。
他走得真快。
陈安道收回视线。
他还想多看一眼的。
可是时辰已快到了。陈安道转向李正德,李正德会意,将他的柩铃递了过来。
那铃铛在这片黑暗中任散发着淡淡的微光,较迟光印的光芒更黯淡些,如若说迟光印是夜里的星光,这柩铃便像是离群索居的萤火,陈安道的十指拢住了它,轻念口诀,水流退去,不知死活的盛瞰和叶珉的尸体有如秽物般被水流卷走,四周的土墙骤起,缓缓将此地完整地合盖成一个密闭的封室。
陈安道重新点燃鼎中的香,在那静止的火光里对李正德说:“师父,您的骨血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一旦受损便无力回天,我叮嘱过您要避人耳目地来,切勿与人交战,您为何不听?”
李正德眨眨眼,随即看向自己的衣摆,果然瞧见了泥点儿样的血迹。
“……我又不会受伤。”李正德意兴阑珊道,“我要是不乐意,谁能伤我?”
“师父这般大意,如何护得住心问和垣慕?”陈安道微微皱眉,“哪怕叶珉已除,可没人能保证他和方花生前不曾将此事告知旁人,他日后的魔形渐显,一时不查便可能被人发现。还有垣慕,大长老对他的关注太甚,我去查姚家当年到底是从何处把他带回来的,竟一无所获,其中蹊跷也需你今后暗中查探。”
李正德按了按太阳穴:“听你说话跟念经样的,你是不是小时候在今时禅宗待得有点太久了?”
陈安道瞪眼看他:“师父为何顾左右而言他,这些事对你来说难道无关紧要吗?”
“无关紧要……算是吧。”
李正德抓着自己的后脑勺,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像是他斗蛐蛐赢了的时候会有的表情。
陈安道不解地看着他,斟酌道:“我知晓此事对你亦是折磨,世上没几个人能面不改色地食人血肉,可师父你若这般不管不顾,师弟们该怎么办?”
对方没有听他说话,李正德吸了吸鼻子,却是自袖中取出了乾坤袋,又从那乾坤袋中,郑重地抽出了把长剑来。
那剑剑身薄如蝉翼,却宽似芭蕉,剑镗上刻着闻家的家纹,显然是把上好的名剑,给李正德用会显得极其浪费的那种名剑。
“……我有点紧张。”李正德吞了口唾沫,换了左手握剑,右手在裤腿上擦汗,“为师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回呢。”
陈安道只当他是头回吃人,受得刺激太过开始胡言乱语了,转而道:“我的灵脉已然枯竭,现在将灵脉最后的根系拔除,放入柩铃之中,之后的起阵、祭坛、告天……还有吞食,便交给师父你了。”
他说着不看李正德紧张地直吞唾沫的模样,将柩铃摇响。
三重三轻,招魂归去。
将灵脉的最后一点根系拔出,便有如切断了元神,陈安道曾设想过那是什么样的痛苦,可当他摇铃的瞬间,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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