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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天最终叹息一声:“你太年轻了,以为这个世上没有什麽东西不可战胜。我已经老了,这届扬州的演武大会也不会再参加。但时间倒推二十多年,我也曾年少轻狂过,以为这天上地下,只有自己最特别。”
“然而人总是会变的,你到我这个年纪就应当会明白,上有皇天下有後土,天赋再高也不过天地囚笼里一只鸟。我也是在此参悟佛法多年,才醍醐灌顶,潸然自悲,不觉流涕,明白从前汲汲忙忙丶竞相追逐是多麽荒唐。”
“你不能因为如今的一点成就,就执着眼前一点蜗角虚名,殊不知事皆前定,世间芸芸衆生,执迷虚妄,须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许知天声若洪钟,字字恳切,面孔恰似菩提慈悲。若是换一个人在这,闻此不由心神恍惚,被说得黯然无光,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执着蜗角之争,实在是牖中窥日丶坐井观天。
但魏危有一个优点:世间因果衆多,无关紧要的她从来不会理会。而假如一件事与其他人所想不同,那一定是别人的问题。
魏危对着许知天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却如利刃穿心:“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忽然茅塞顿开,是因为你原先的道太浅薄了?”
“……”
许知天含笑的唇角僵住了。
“我想成为天下第一,只是因为天下第一就在那里。我想要,所以我去得到。”
魏危是百越巫祝,如今辗转中原,按照名帖到处与人切磋,那也是她自己愿意去做的。
魏危的眼睛越过许知天,看向很远的地方:“道无止境。”
道无止境。
许知天因为这四个字而略略一怔。
魏危从没觉得她一个人就能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哪怕是演武大会出来的排名,也不过是这天下趋于名丶前来扬州挑战的高手中的排名而已。
武道巅峰,从不会为一位天才而独领风骚,也不会因为一人陨落而黯淡无光。
半晌,许知天迟疑开口:“可你终究只是个少年人。”
魏危微微歪头不解,语气淡淡,又有着舍我其谁的理所当然:“难道你在我这个年纪,就有我这样的功夫麽?”
“你既然不如我,就不要指点我。若一味以年纪说事,假如那你二十多年前遇见现在的我,应该要俯首听我教诲才是。”
许知天眼皮一抖,那副指点迷津的面皮终于撑不住,胸膛微微发抖:“你现在年轻,一无所有,所以才得意轻狂,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处于不败之地。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到我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宽和谦逊,因为世上道理就是如此,人到了一定年纪,有了一定地位,总会惴惴不安丶自保为上。如果徐安期还活着,他也不会如此轻狂,你现在狂傲如此,难道没有今後终究要登高跌重的恐惧吗?”
魏危:“没有。”
许知天:“……”
乔长生本来想帮忙开口与许知天辩论,但魏危一个顶三,实在找不到插嘴的地方。
许知天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起来,如同一只被看破皮相的魇兽,坚硬的皮毛下包裹着连他自己都不能说出口的恐惧。
“……”
乔长生忽然有点明白魏危为什麽武功这麽高了。
这样的性格,至今没有吃过亏,可能是因为魏危总是比对方强太多。
半晌,许知天缓缓开口:“你总会知道恐惧是何物的。”
魏危:“我或许会知道,但恐惧毫无意义。”
三人告辞离开,临近门口,魏危忽然开口问道:“还有一件事,你的儿子当真是道心破碎,才早夭而亡的吗?”
就好像什麽东西被撕开,许知天的眼神一下变得阴寒入骨,与刚刚见面时跪在大愿地藏王菩萨前的神态判若两人。
他紧紧盯着魏危,没有回答这句话。
而魏危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离开镇水山居,近处草木葳蕤,远处山河浩荡,连绵山脉看不见尽头。
魏危打开袖中地图,看了一眼天色:“我们该去清河了。”
残剑断刀不得抵,污我匣中青蛇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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