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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跪爬在他们脚底下当奴狗,任他们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仍得不到尊重的小丑,他像一个千古罪人,在父母前面赎罪,可凌老太顽劣得不肯领他的罪,她要折磨他,折磨这个家,这让他的罪孽感越来越深。
他顺手拿帚扫地,自从院前坪地修建后,赵书记腿断后,他就负责洒扫庭除,本沫见父亲扫地,也跟着拿帚扫。
院子里那棵樟树正在落樟树籽,哩哩啦啦落个没完,落在地上一脚一黑印,落在心中一黑一疙瘩,他要扫净地上的黑疙瘩。他扭头看了看身后,凌老太两颗黑豆似小眼睛还盯着他,从窗户里透出来眼色,使他负重,无论走到那里,那负重感全压在他身上,使他痛苦不堪。
本沫抬起头看着父亲的脸,父亲脸上显露出从未见的哀伤和负重,从前生养六个孩子时,上学时,无米无油时,也从没见父亲如此的神色。
她不禁暗自思忖:“如今父亲已年老仍要下苦力蛮干,这个家撑到现在全靠他一个人。凌老太那拿不到一分钱,女儿们的钱他一分不要,上有两老折磨他,下有两小不认他,这就是他深深的负重感。”
只听父亲又长叹一声,她不由得也往后瞧了瞧,凌老太那仇恨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父亲,透过玻璃涌出恶光,像是讨债似吃人的神色。此刻她的心如父亲一样,无法承受的压迫感。
她一刻也不能待在凌老太的眼皮底下,那样会使她发癫发狂,她拿帚一丢,飞了似的跑进屋里。
跑进门廊处她停住了脚,眼睛又望向父亲以及透过窗户看父亲的凌老太,他蛮力的还在扫,樟树籽还在不停落,落在地上一团黑,落在他心里也一团黑,仿佛看到他心间也在滴血。
姑姑们走后,赵本逵上班,照顾赵书记、凌老太、以及上下家务全是云秀一个人,本沫帮着母亲打下手,赵书记不但能唱,而且顽健盛昔。一个寸步难移,一个痿人念起。
凌老太常来找本沫帮忙,总是踱步来到她房间,先笑道:“你想喝粥么?我想洗一洗这副窗帘?”诸如此类,本沫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对凌老太半是出于道德,半是出于情义,做不到真正的善心好心,亦做不到狠的绝心。当看见她提着半桶水移动时,便帮她提到房里。亦或是帮她洗窗帘,她在一旁观说道:“幸儿几个女儿没一个随你们的娘,一个个做事认真,有井有条。”
一日,区里党支部派救护车安排老党员体检,赵书记刚做完全身检查,本沫在一旁服侍他穿衣穿袜。
她跪在地上,让其脚搭在她的腿上,双手端着他的脚,袜子由下而上套进去,顺着他的脚跟到小腿摸了摸,犹如一根生硬干木柴,斑斑点点。
赵书记说:“还有一条棉裤。”她仍跪在地上,将他两腿伸进裤管里,他说:“莫急,莫急,待我站起来。”只见他双手扶将轮椅,颤颤欹立,她迅速将裤子向上提,如此赵书记就像被抱在她怀里,刹那间她也感受到了,想起从前赵书记如何待她,把自己冰冷的双脚怀在他胸口,想到这感恩之心便让她又沉重跪在地上,眼里含泪,热忱的握住他的脚套进棉鞋里。
突然她发现了母亲提着刚洗好的被套站在门口,朝她挤眼,她没理仍在房里服侍着。
忽一个护士喊道:“扶着你婆婆坐在大厅把外套脱了,检查血压。”
本沫心里嘀咕:“她自己能走,还要扶?”一股强大的逆反心使得她迟缓,眼见凌老太脚步踉跄,她向前几步轻扶凌老太的臂膀,凌老太即刻软筋脱骨似的落在她身上,她使着蛮劲扶其坐在大厅。
顺着凌老太手垂落的方向,看见她的鞋还汲着,便明白凌老太是想让她帮忙提鞋帮子,故装着上弓不下腰,下伸手摸不到地的老态。凌老太的手反复在鞋后跟的边缘徘徊,本沫看在眼里却俯不下身体,往日凌老太待她的影像似在她眼前,满腹怨恨袭来,她蛮力将鞋帮子一拉,伫立一旁。
待二老做完检查,送了客后,她就来到母亲身边。
云秀见她来,说道:“我在外面这么喊你,当看不见,进凌老太房间戴好口罩,又是屎尿又是尸臭。”
“服侍凌老太总是心里有恨,下不去手,再想想你这么多年服侍她究竟怎么做到的。”
“不帮她做自己良心又过不去,帮着她做了自己又经苦受。单进她房里,就远比做事难一百倍,帮着她做,脸上还扬着对你嫌,两眼细小而锋利,像锐刀一样刺人,不得不伴蛮做完脚步匆匆快走。她是死都要强的,我这样凭着心凭着命服侍她,仍得不到一句好话。
嗳!凭她怎么对待,我依然是随本心,一世对得起自己这颗良心,无怨无悔。”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世上哪个能做到。我只要想到当年她怎样待我,就没法真心服侍她,下不去手。”本沫越觉母亲淳朴可贵,心里敬服。
“我不去做哪个做,朱倪连她的房都不进,赵本逵日夜颠倒上班,你爸爸这厮更是,又有什么办法。不说了,我还要去给凌老太套被子,那老货虽嘴里不求人,迟去了她就赌气,撩出我不帮她的是非,置气去找邻舍,求扬淑云,蔡汀兰帮她,实际上哪次不是我帮她做的。”
云秀说着便走,本沫看着母亲进凌老太房里,好一阵她的心又绞痛起来。
吃饭时,姐姐们都回来,本沫见姐姐们对凌老太如从前,吃穿用度全送到她面前。当大姐一人看菜园时,她忍不住上前问:“大姐,你不是说不理婆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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