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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回目光:“将军之前放了狠话,不大获全胜,不会善罢甘休。”
红药说着微微凑近了些,小声说:“朝廷又派了监军过来,此战不论胜负,之于展戎,都不是好局势。若未能得到降状,就算推了边境,也会落人话柄。”
红药抬眼看向从君,重话轻说,轻飘飘地道:“这队,你要怎么站?”
小公子的棋,红药步步都看着,俯仰由人的奴隶,没有一步是好走的,红药不怕别的,只怕他前路难走,后路又难逃,展戎绝非常人,惹得不耐了,是个直接掀棋盘的主,一个奴隶,玩够了,弄死了就弄死了,碾死蚂蚁一般。
从君看着红药,顿了片刻,没回答这个问题,问:“红姐似乎熟读兵书?”
红药闻言一怔,悠悠地笑了起来,说:“你这混小子,不愿答就不答,拿我起什么话头。”
从君也不心虚,说:“红姐总说我,却不提自己的事,你待我这样好,我却对你身世一无所知,心中过意不去。”
“我有什么事好说的呀。”红药笑了笑,眸光看向从君,说,“且等哪天我走了,就跟你说。”
红药说着掰着葱根般白净的手指数了起来,笑着说:“也就小半个年头了。”
她每每说及这个,眼睛都会明亮几分,嘴角也挂上小女儿般的娇羞,与平日里骂着狗将军的放浪样子大不相同。这便是心里有盼头的模样,从君看着红药的面容,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又柔软了几分,问:“红姐的郎君,是怎样的人?”
“他呀。”红药嘴角噙着一缕笑意,说,“是个六品小官,见我那年,是科考的新秀,刚入官场,在工部做个主事。”
红药开了话匣子,说:“那日也是官场逢迎,来乐坊取乐,他是被长官带进来的。他这样的小官,又没什么钱财,姐妹们也就逗弄逗弄,无人搭理他。”
“他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最角落里,不时才拿起面前的小盏轻抿一口。我在坊里是有名号的,被抓来捏去的灌酒。喝得多了,那些大人们也喝得多了,胡乱地跳起舞来,各自欢愉发疯。他还是坐在一边,讷讷的,也不言语,时而有人摇晃他喝酒,他也就是一笑。我跳舞跳欢腾了,摔到了他旁边,看他年纪轻轻,模样又清俊,起了逗弄的心思,朝他身上爬。”
红药说着低头笑了下,那笑意娇羞非常,说:“他吓坏了,脸都涨红了,也不敢动,说我,姑娘,你喝醉了。”
“我照他脸上亲了一口,说,醉了怎的?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了一句,醉了伤身。”
红药说着笑了两声,道:“在乐坊里,对我一个烟尘女子说,醉了伤身。真是个青嫩的雏儿,谁能不笑他。”
从君认真听着,红药瞥了他一眼,道:“我只是觉得好笑,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第二天,刚到巳末,将将的黄昏,天不见黑,他就上门来了,这点还没到开业的时候呢,这个愣头青!他银钱少,谁愿意接待他,他就说,自己是落了东西,塞给了管事嬷嬷点银钱,到我房前来了。”
“这么点银钱,连买我喝茶谈心的都不够,我都快将他忘了,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这些刚入官场的小官,什么龌龊心肠都有。这乐坊虽说是个玩乐地方,却是消息最通的,姑娘哄得大官喜欢,更是无事不知。有个姐妹就遭了哄骗,那人说是平步青云之后为她赎身,结果她把消息都说了,叫那郎君投其所好,果不其然那官人得了升迁,过了不消一年,就升了两阶,你猜怎的?人家再来也不来,官场应酬时来找乐子,可是一眼都不偏。那傻姑娘当晚就要悬梁,被我们和嬷嬷扯下来了。”
“我当他也是这么个龌龊货色呢,虽说不见他,也快把他忘了,但他昨天清俊模样,毕竟给我留了个好印象,今天看他还死皮赖脸往我门上来,心中有些失望。你猜怎的?”
红药失笑,看向从君,说:“他送了包解酒茶给我,说这是他家乡的特产,很有效用,还说,虽是无奈,但也喝大伤身,让我多加注意。”
红药那日隔着门缝看着他,一声也没出,这人将东西放下,就走了,一身青衫官衣还没换下,清瘦的一道背影消失在雕花走廊那端,瞧着是极清秀的。
打那以后,每隔两三周,这六品小官都要来一回。照旧是花不起茶钱,连红药的阁门都进不来。每每只是坐在雕花屏风那侧,也就安静地坐着,偶尔说上一句话,仍是平淡柔和的,也无所谓红药应不应。
这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落在地上一道清影,敛了所有的放荡仪容,就隔着雕花木质屏风的格子看着他。
直到三个月之后,红药在香炉的袅袅升起的青烟之中,伸出玉臂,把这小官引进了自己的内室。
“床上也是傻愣愣的菜鸡,动都不晓得怎么动呢。”红药说这事,一点都不羞,笑着看向从君,打趣道,“是不是想笑,俗气吧?落魄才子和妓女,坊间卖的话本子,都是这样的艳事。”
从君摇了摇头。
红药仰头看着房梁,既有些小女子的天真,又有些成熟女子的妩媚,语气似是交心朋友,又像个知事的姐姐,感慨道:“刚沦落时,也是恨世事无常。后来就放纵了,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既然沦落了,便玩笑人生,也不知活着是为了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混沌地过去了。”红药侧头过来,“那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盼头了。人没有盼头,哪叫活呢,有了盼头,受了什么苦都不觉得苦,什么日子都能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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