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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阵已成,接下来只需静待鬼王露面。
杨净玄给每人都了一张符纸,让他们如果见到鬼王,便立刻将符纸撕毁,他会立刻开启法阵。
朱家的祭酒与弟子,包括朱英和朱慕,都离开范府,分散到了奉县城中各处,每人负责监视一片区域。
这当然极其危险,因为一旦遇上鬼王,阵法无法立刻完全张开,支援尚未赶到的情况下,那一人必须独自面对鬼王。
杨净玄将自己和四个祭酒分到了奉县外围远离范府结界的地方,剩下的人则聚集在内圈,朱英更是被她大师兄开小灶地放在了范府旁边,站在结界里就能完成她的工作。
永宁一十六年,七月十二日,戌时。
朱英恪尽职守地立在洪升酒楼二层楼顶,已目不转睛地盯了好几个时辰,别说鬼王了,连小耗子都没看见几只。
被切断了风水气运,城中活物越来越少,死物越来越多,满城的尸体无法腐烂、无法回归自然,只能以各种怪异扭曲的姿势倒得四处都是,构成了一幅极违和又极恐怖的景象。
天如墨斗,举头不见星与月,连空气凝滞如死水,这里已经彻底变成一座鬼城了。
就是在这样肃杀的死寂之中,朱英却忽然听闻一阵琴音。
那琴声旷远悠长,不疾不徐,每一个音都从容不迫,急一分则太孤寂,缓一分又太多情,弹琴人却恰好把握住了中间微妙的平衡,听之如见落日西沉、大江东去,有眷恋亦有释然。
曲中人应了无遗憾,可却让听曲人不能不为之落泪。
朱英一听就知道弹琴人是谁——那小子在鸣玉岛上弹了四个月,吵得她能认出夙心的琴音。
这一次,也许是因为曲中意恰好合了她的心中意,不通音律的朱英居然罕见地没有将此曲斥为靡靡之音,而是悄声落到了范府的墙垣上,连一片草叶也没有惊落。
不远处的桂树下,一身白衣的宋渡雪正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摆着那把梧桐木古琴。
等到一曲终了,她方才开口问:“这曲叫什么名字?”
宋渡雪仿佛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不但没有被她惊到,反而如失聪一般,过去许久才缓缓回答:“归去来兮。”
名利既非吾愿,登仙亦不可期,自以心为形役,又何故惆怅而独悲?
归去来兮。
朱英将这四字在心中暗念了几遍,不由得赞一声,好曲,好名。两人默默许久,却并非因为闹脾气,只是各有心绪,毋需多言。
良久以后,朱英才又道:“你为何讨厌我、讨厌我家?”
放在一刻钟之前,她是不会问宋渡雪这种问题的。
宋渡雪喜欢谁或是讨厌谁,都是他的自由,朱英对改变他的看法没什么兴趣,更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故而没有询问的必要。
但现在她却无故觉得能弹出一这样的曲子的人,不应该只是个浅薄的纨绔子弟,因而也有必要问一问了。
宋渡雪轻笑一声:“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朱英才不信他的鬼话,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跟到这里来,根本就不是为了送什么法宝吧,你是想寄信出去找人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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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渡雪没想到她早就看出来了,却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揭他,只得耸耸肩承认了:“好吧,我的确是想走。但我没说是因为讨厌你,当然,也不是讨厌你家。”
见朱英蹙着眉不接话,一副不理解的模样,宋渡雪知道自己今天必须给她解释出个道理来,叹了口气如实道:“我不想留在这里,因为我讨厌修道。”
更加无法理解了。
朱英莫名其妙:“为何?”
修道成仙难道不是许多人梦寐以求、可望而不可及的道路么?
“因为不自由。”
宋渡雪手指搭到古琴最外的宫弦上,一根一根抚下来,弹出一串错落的音符:“凡人的一生,虽不得不受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之苦,却是自由的。我可以为圣,为奸,为侠,为贼,为王,为寇,可以高官厚禄,也可以仗剑江湖,可以爱憎分明,可以快意恩仇,你能吗?”
朱英被问住了。她还没有道心,所以不知道,但她至少知道,那些有道心的人肯定是不能的。
大道终究要摒弃情爱。
见她答不上来,宋渡雪仿佛早有预料,嗤笑一声:“你们这些修道之人,三清山上比比皆是,每个都以断绝七情六欲为终极目标,对周遭人事不闻不问。说着不插手人间事,其实只是怕影响自己的修为罢了,空有一身本事,遇事却往往冷眼旁观,任无力之人自生自灭,虽然活得比千年王八还长,但也比王八还没意思。”
连着自己的祖宗八辈一起骂了的宋渡雪毫无愧色:“归根结底,这就是个自私道,主张让所有人都当缩头乌龟,不然就修不下去。无为子这次选择挺身而出,道不就抛弃了他么。”
他年纪太小,理解不了修道之人那一身本事有多来之不易,自然更无法明白他们上下求索的小心翼翼,只单纯愤其冷漠,慨其无情。
“不,别人我无法保证,但我不会。”朱英郑重地说:“见死不救、袖手旁观之事,我绝不会做。”
宋渡雪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抬头望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在看清朱英背后的人影时唰得变了脸色。
朱英觉他一脸见了鬼的模样,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也僵住了。
还真是见了鬼。
那神出鬼没的鬼王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五尺处,隐在树影里,她却自始至终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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