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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深,内殿依旧宫灯明亮,云瑶小心翼翼进来传话,说是宪台那边来人问庄语安该当如何处置。庄语安关在大狱里,因着伤重,哪怕用药也是奄奄一息,宪台大狱的人怕人死在自己手上,又不知二殿下是怎么个决断,是由着人就这么死了,还是不管用什么药,都得把人性命留住。
拿不住,捱了多日才终于敢遣人来问。
那夜裴璎赶到京郊救人,一剑差点结果了庄语安的性命,又命人将她双手砍断,关押在宪台大狱。
二殿下下了令,庄语安不能死。狱卒知道此人是二殿下特意吩咐过的,便只将断手处草草包扎,然后用药吊住她一条命。
寒冬腊月的大狱,湿冷入骨,庄语安又有重伤在身,断手之痛发作起来,几度险些死去,狱卒却不敢让她就这么死了,日夜轮换有人盯着,稍一觉得不对,立马扯过来喂药,绝不敢叫人死在自己手上。
饶是这般谨慎看管几日,可眼瞧着庄语安越发不成了,伤处没能好好医治,大冬天也开始溃烂发臭,不知怎的又发起高热来,每日浑浑噩噩说些胡话,有时晕死过去,有时倒在地上不住打摆子,狱卒瞧着不对劲,只觉若再不给她下点狠药,只怕这人不是死在大狱里,便是要痴傻了。
狱卒拿不准怎么治,宪台诸位大人也不敢私下决断,只能来问二殿下。云瑶小心翼翼问了话,低头站在一旁等回话,半晌,才听到二殿下平静道,“同她们讲,不管用什么法子,人不能死。”
云瑶得令,应声退了出去。
窗外风雪声大,几乎压过殿内暖炭燃烧声。裴璎脱了鞋,小心翼翼躺在流萤身侧,只敢轻轻抱住她,只怕稍一用力,又让她害怕,让她疼。
裴璎贴在流萤耳边,声音很轻,小心翼翼:“阿萤,我不会让她死的。你放心,我会让她活到你醒来,让你亲自去取她的命,好吗?”
床榻安静,除却风声,无人再会回应她。
夜风渐渐静下来,世间万事,好似都越发逼近死亡。裴璎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愿想,只这样陪在流萤身边,她很想她,想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与自己说说话,哪怕是说些令自己痛苦的话,哪怕她醒过来,就有千种万种理由要离开自己。
裴璎望着她,伸手轻轻在她脸上抚过,从眉心到眼尾,再到鼻尖,唇畔,每一寸,心里的光和热,也这般寸寸熄灭下去。
裴璎轻轻拥住她,与其说恨庄语安,不如说更恨自己。她恨未来的那个自己,若非自己做了错事,害了阿萤,她何苦重来一次,受此等折磨
“阿萤”
二殿下埋头在她手臂处,声音喑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待到月上中天时,似乎是流干了泪,耗尽了气力,裴璎闭了眼睛,昏昏沉睡了过去。不知是睡了多久,也分不清究竟是睡得太沉发了梦,还是自己压根没睡着,裴璎恍恍惚惚,听见有什么动静,察觉握在掌心的手轻轻动了动。
裴璎睁开眼,只当又是夜里风动,正欲起身去将窗扇关紧,却在坐起来的一瞬间,看到本来安睡的流萤,缓缓睁开了眼睛。
长睫微颤,如暗夜流萤缓缓振翅,有光影从漆黑眼底流泻出来,似梦,似愿,叫人不敢呼吸,唯恐惊动。
裴璎愣愣看着,看着流萤睁开眼睛,缓缓转过头望向自己。
她本以为,若是见到流萤醒来,自己定会忍不住紧紧抱住她,天长地久地亲吻她,再不愿分开一息一刻。可当真见她睁开眼看向自己,裴璎却觉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她看着她,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亮起微光,却觉前所未有的恐惧,只怕稍一动作,便什么都没有了。
暗夜求生太久,只怕一瞬天光不过痴人做梦,稍纵即逝。
无声无息中,流萤迷茫看着眼前人,不是小安,又是个陌生人。她本该觉得害怕,尤其是被小安狠狠伤害过后,可流萤望着眼前人,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一双熟悉又好看的眼睛。
那是自己梦中,脑中昏聩时,常常出现的那双眼睛。
是做梦吗?为何这眼睛离自己这么近,近到好似触手可及,再不会离开。
流萤缓缓伸手,轻轻触到那双眼睛,终于笑了出来,“原来你在这里啊。”——
作者有话说:有个不好意思的事情,就是国庆节更新可能不定时,因为出门在外,我会尽量抽时间写,只是不太能保证日更,见谅见谅哈
第70章我认得你的眼睛,却不认……
听见流萤开口说话,裴璎心中涌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是狂喜之下更多是颤抖与后怕,让她不敢将她抱住,只是看见流萤伸手要摸自己的眼睛,便小心地低下头,将一双眼睛递到她指尖,轻声回她:“阿萤,我在这里,不用怕了。”
流萤伸出去的指尖顿住,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裴璎身子一僵,脑中惊雷噼啪闪过。
流萤却收了手,眉心一皱,又问:“你认识我?还是小安告诉你的?”
裴璎怔怔看她:“什么?”
流萤没回答,只是撑着身子很慢很慢地坐起来,裴璎伸手去扶她,她摇摇头拒绝,执拗地自己坐起来,又看向裴璎,恍惚记得些事情,却不完全,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你杀了小安,救了我。我认得你的眼睛,却不认识你这个人。”
视线打量了下身处的床榻,还有华丽幽深的殿内,流萤微微皱眉:“你同小安一样,也是要将我关起来吗?”
裴璎仍是怔怔看着她,心有千百句话想问,可看见流萤的眼睛,看见那里面的防备与困惑,裴璎只觉自己一颗心往下坠,无边无底的坠落,热血一寸一寸冷下去,半个字也问不出口。
流萤身子往后缩了缩,与裴璎隔开些距离,双手抱臂看她:“你也要将我关起来,用铁链锁住我吗?”
看见眼前人只是沉默,好看的眼睛水光盈盈,像是要哭。流萤垂了眼睛,有那么一瞬不忍去看,只觉心口钝痛莫名,很是难受,又道:“我认得你的眼睛,我想,你与小安不一样,是吗?”
夜色熬人,活生生一颗心,险些被熬干。裴璎望着流萤,该问的都已问过,该解释的也俱都解释过,可流萤仍是茫然,仍是困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只同自己求证:“那你不会将我锁起来,是不是?”
裴璎点点头,心口绞痛,字句出口皆艰难:“不、不会。”
流萤点点头,还想问她自己是否能走,可转念一想,自己便是走出去,也不知该去去往何处,若是走出去,再遇到如小安那般的人
裴璎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小声安抚道:“你如今身子还未大好,可在此休养一段时间,待身体好些了,要走还是要留下,都随你的心意,我绝不强求。”
流萤紧绷的眉眼舒缓下来,似是觉得裴璎可信,点了点头。裴璎努力撑出个笑,试图让她不那么防备,谨慎道:“若你信我,可留在此处,我一定将你治好,不会让你像现在这般浑浑噩噩。”
流萤定定看她,大概是在衡量这话是真是假,思索眼前人是否可信,半晌,张口唤她:“你说你叫阿璎。”
裴璎心口猛地一颤,强颜欢笑点头:“对,我叫阿璎。”
流萤也笑起来:“你与我当真有缘,就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你的名字,也是暗夜流萤,只堪夜色中搏出一缕光,天光来临便要飞灰的那种吗?”
这话,是庄语安曾经告诉流萤的。她为自己的名字做注解,听来却不大好听,流萤心中不悦,却懒得与她反驳深究,此刻见着裴璎,知晓她与自己名字一样,才忍不住想问她的名字有何注解,是否和自己一样。
话问出口,却见裴璎慢慢向自己靠近,看见她虽然小心又害怕,却还是鼓足勇气,伸手过来握住自己的手。不同于刚刚苏醒时的抗拒,流萤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被她握住,没有反抗,亦没有厌恶,只觉得心头一暖,反手也将她握住。
这种感觉,是和小安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流萤心下一动,觉出些什么,只不知如何开口问,却听裴璎开口,为自己和她的名字做了不一样的注解,“你从不是什么难见天光的暗夜流萤,阿萤,你是轻萤点夜,是能将黑暗照彻,能让天光晦色的萤萤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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