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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人家不堪其扰,或闭门塞户,或投奔远亲。这么一来,他们这些个商队倒成了活靶子。
一片混乱中,梅老爷身边的家丁死的死,散的散,就连梅玉盐都不知道失散到哪处去了,更不消说那些金银珠宝了,他这一条性命还是福平拼命捡来的。
那一伙残兵就跟饿狼似的,当场就清点起了战果。他那几大箱子财物赫然在列,不知道多少只脏手争先恐后地伸进去,一把把往外抓珠宝,那笑声刺耳得如同老鸹,仿佛就在他心肝上抠肉吃。
梅老爷看在眼里,一口粗气哽在喉咙里,比铁核桃还难下咽。
等乱兵呼啸而去后,他以跟年龄不符合的矫健身手一跃而起,三两步冲到了皮箱边上,抖着手伸进箱子里,用力抓了一把。
半截紫砂壶嘴儿。
几块玉质鼻烟壶的残片。
一支用来装引票的漆筒。
...还有呢,还有呢?
梅老爷那双保养得宜的胖手,这时却跟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没什么分别了,只是他刨的是自个儿空空荡荡的家底,指甲盖刮在上头,只有什么东西簌簌地作响,像是抖落的金粉,量还不少。
金粉...金粉也成,总归是点儿盼头。
“老爷!”福平赶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道,“老爷,咱们不能久留啊,我找到马了,这就...”
话音未落,梅老爷猛然从皮箱中抽出一只手来,对着日光攥成一个拳头,五根圆短的指头猛然折腰,那指甲盖修得满月一般,是富甲天下的一双手。
甲肉之中,却嵌着一线乌黑的沙子,仿佛天狗黑洞洞的血口一般,一口就把圆满的月相吃残了。
梅老爷抓着自个儿的手腕,猛然打起了摆子,这点痉挛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让他两腮上的白肉剧烈滚动起来。
福平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他大叫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梅老爷这一回是真伤了元气了。
这一路上他半昏半醒的,除了痛惜,便只有打碎牙齿的恨,恨这些兵油子匪气太重,恨此地偏不太平,桩桩种种,就跟算盘珠似的噼里啪啦乱响。
无论如何算不出半点儿扭转盈亏的法子。
他到底是老了,比不得当年了,老年人一旦守不住成业,那就是从鱼鳔里往外漏气,止是止不住的,只能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直到福平这一声大少爷,把他给震醒了。
他这不成器的长子,竟然在这地方现身了。
梅老爷眯缝着双眼,竖起耳朵听他们交谈,却只等来了一只手,在他人中上不太恭敬地掐了一把,梅洲君的声音这才响起来:“是一口气没顺过来,没什么大碍。”
这孽子一开口,就把他的心头火给挑起来了,倒比什么平心顺气的药丸都见效。
“什么没大碍!”梅老爷猛然睁眼,剧烈咳嗽道,“不孝子,咳...我看你是...巴不得你老子早死!”
梅洲君转头道:“我爸这样子,估计也骑不了马了,福平,你跟车夫过去,再租一架马车。秋姨,你不用出来,老爷子还有力气骂人呢。”
梅老爷愣了一愣,这才记起自家姨太太的名字,心里猛然滚过一个念头,整个人弹坐起来,一把抓住了梅洲君的胳膊:“你把人救回来了?好啊,好啊!”
梅洲君注视着他,那双酷肖生母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奇异的神色。
“说来还算凑巧,我去了一趟水寨,”他道,“正好遇上了罗三山的同伙...”
梅老爷两眼直凸,不等他说完,便叫道:“货呢?”
梅洲君没说话,半晌才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的,梅老爷竟然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缕报复般的戏谑。
“货?当然是用来换人了。”梅洲君错愕道,“货哪有人来得要紧,是不是?爸,爸!你怎么了?”
梅老爷两眼一翻,竟然被他气得急怒攻心,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梅洲君还知道些父慈子孝,好歹把他扶正了,交到福平手里。这才翻身上了马,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马鬃,忽而抬起手来,凝视着指腹上薄薄一层黄沙。
那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喂!”陆白珩道,“梅洲君,我还道你只气我一个呢,怎么连你爹也不放过?”
“气他?”梅洲君大乐,朝指腹上吹了一口气,看那一蓬黄沙飞旋在风里,“他既然生了个不肖子,自然只能千金散尽!”
话音刚落,这一人一马,已纵入漫天黄沙之中。
“你等等我,怎么又是你抢先...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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