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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那成了百里兄弟家的常客,一到饭点,百里兄弟饭桌边就会出现一个红裙女郎,敲着碗筷喜滋滋地宣布:“我来蹭饭啦!”
她有时候会自带食材,南山脚下的蘑菇、河里抓的野鸭子、捕网捉来的麻雀……百里决明觉得他们来到玛桑的经历太过离奇,兄长原本的目的是翻阅玛桑经卷,寻找强行超度鬼魂的办法。他们以治疗玛桑王君头风病为交换,让王君向他们打开了经堂大门。来这里一个多月,兄长没能从经卷里找到高明的秘术,倒连累他成了阿兰那的厨子。
兄长厨艺了得,他打下手,拔鸡毛、摘菜叶,还要帮忙洗碗。阿兰那什么都不用干,她只需要空着肚子等饭。兄长不懂拒绝,别人的请求他从不会推辞。也正是因为这副好脾气,中原仙门对他品评甚佳。百里决明不一样,他素来独来独往,离群索居。来到玛桑,王君让他们住王寨,百里决明说为了采药方便,自己在溪谷边搭了小院。他数次想要开口,让阿兰那不要再来蹭饭。他们不熟,若要报恩他自有别的答谢。然而当他对上阿兰那明丽的笑靥和亮晶晶的眼眸,他又无法把拒绝的话儿说出口。
“小明,你刚刚要说什么呀?”阿兰那歪了脑袋。
“……”百里决明沉默良久,道,“不要叫我小明,换个称呼。”
“欸……”阿兰那愣了一下。
“阿弟,阿兰那,吃饭啦!”百里渡在唤他们。
阿兰那忽然想到了,笑道:“那我就和阿渡一样,唤你阿弟!”
渐渐阿兰那不止饭点来,一大清早,百里决明还没起床,就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兄长让阿兰那帮忙给病人抓药,教她高高下下寻找药材,用精致小巧的小秤称重,将一副副清苦的药方包裹进黄色油纸包。阿兰那怕别人把她认出来,蒙着脸在药材堆里忙碌。她和百里决明看诊的小桌隔了五步的距离,百里决明只要略略扭头,就能看见她红色的裙袂。
那一段时间百里决明诊脉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一些,除了他,没有人发现。
他们真的熟稔了起来,从陌生人变成能说许多话的朋友,虽然这许多话全是阿兰那在说。其实百里决明和兄长都知道,她不是什么侍女,而是名副其实的玛桑天女。因为在玛桑,侍女这般卑贱的身份没有资格穿红色,阿兰那睡得太久,忘了这个显而易见的漏洞。
比起所谓不老不死的天女,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笑起来脸蛋红扑扑。她喜欢把辫子编成一股,辫尾别一朵小花儿,一天换一个颜色。她走路不安分,总喜欢蹦蹦跳跳。跳起来的时候,辫子就在背后甩来甩去。百里决明跟在她背后,总是要隔一段距离,要不然会被她的辫子打到。她的辫子很长,肯定每天都得花很长时间去梳理。百里决明路过地摊的时候看见一把象牙梳,他买下来,没有送出去。
傍晚,太阳即将落山,百里决明在家收拾碗筷,百里渡送阿兰那回家。阿兰那后来总说起那个时候的夕阳,殷红的霞光晕染高高低低的草木,长尾蜻蜓透明的翅膀也被染成胭脂的颜色。有一回她又不好好走路,平举双手,故意要去走那折断横置在林间的圆木树干。
百里渡喊她停下,让她坐在树干上。她带着疑惑,不知道百里渡要做什么,却还是乖乖坐下。百里渡温柔的语气总有种不容反驳的力量,让人温顺驯服。
百里渡舀出小溪里的水,为她净足。他用衣袖为她擦拭脚底的污渍,丝绸的料子,软软的滑滑的。阿兰那破天荒感到羞赧,红了脸庞,好像赤足行走是一种罪过。
“你干嘛?”阿兰那小声问。
“给你穿鞋。”百里渡从怀里拿出一双鞋袜,为她套上,“合脚么?”
那是一双丝履,中原人穿的样式,阿兰那晃了晃脚丫子,“合脚,好舒服。你做的吗?”
“嗯。”百里渡蹲在她面前笑,“费了很大的工夫,所以阿兰那要每天都穿,不要再光脚跑出来了。林子里碎石子儿那么多,割伤了脚阿弟又要数落你。”
“你和阿弟为什么什么都会呀?又会做饭,又会治病,还会做鞋子。”阿兰那觉得稀奇,“你们不是贵胄子弟么?玛桑的贵胄只会吃吃喝喝,就像我一样。”
“我同阿弟出身微贱,小时候为了生活,做过很多活计。采草药、卖草鞋、给别人帮厨,现在会的大多是那时候学来的。阿弟的女红很厉害,看不出来吧,他总是自己的衣裳随便打补丁,缝我的衣裳却很用心。”百里渡在她身边坐下,眼睛里露出回忆的神气,“我还记得以前日子过得苦,连糖饴都买不起。阿弟喜欢吃糖,常常吮着手指站在糖人摊边上流口水。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有出人头地,让阿弟吃上糖饴。后来我们拜入抱尘山,师长发现我们的火法乃是先天自有,日子才一点点好起来。我们的名字被写入丹阳百里氏的族谱,这才从两个无名小辈成为了世家子弟。”
“哦……”阿兰那说,“所以你会做叫花鸡!”
百里渡笑着点头,“本来不是什么好回忆,想不到能讨阿兰那欢心,我倒庆幸那段苦日子教会我做饭。”
霞光下他的笑容柔和温雅,旧日的苦难没有让他愤懑,反倒让他沉稳,阿兰那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她后来总说,爱一个男人是从怜悯他开始。虽然她后面紧接着说,怜悯让她和一个王八蛋共情。但在那个时候,阿兰那喜欢上了百里渡,心房里好像藏了许多金铃铛,百里渡一笑,铃铛就争先恐后地响。
阿兰那大声说:“阿渡,你放心,要是你在中原过不下去,你就来找我,我就算捡破烂,也会养活你的!”
百里渡笑得直抖肩膀,“那在下就仰仗阿兰那了。”
那之后不久,王寨举办般遮丽的成人礼,王君邀请百里兄弟,列为上宾。以阿兰那的身份,她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坐在主位。因为讨厌般遮丽以外的王室,她不愿意同他们见面。可她又馋宴席上的佳肴,特别是王寨大厨做的烧鸡,独自坐在走马廊上的阿兰那抵御不了那摄人的香味。
宴席开始之前,她悄悄爬到了供桌底下,百里兄弟席位的后方。把脸贴着地面望出去,隔着垂落的红布,她能看见百里兄弟的凳子腿。一番无聊的寒暄之后,她终于盼来了百里渡和百里决明。她看不到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他们的衣袂。她探出手,手指爬上凳子腿,她估计了一番百里决明后背的高度,伸出手指戳了戳。
“鸡。”她小声说。
外面静了一会儿,红布底下递进来一盘烧鸡。
阿弟果然靠谱,她非常满意。
百里决明不停被骚扰,把自己和兄长的酒菜都递了下去。他们兄弟俩饿着肚子,一筷子没动。兄长摇头苦笑,从袖兜里拿出糖袋子给他,让他充饥。他实在不知道一个女人的胃口怎能这么大,她还天天嚷着要忌口减肥。
递了几次以后,百里决明决定不再纵容她。阿兰那戳了几下百里决明的后腰,外头始终没有反应。她怒了,再次探出手,拧了百里决明一把。隔着红布,她也不知道拧在了哪儿,反正不是腰就是背吧。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百里决明冷冷的声音,“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咦,怎么走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事了。
红布外,百里渡轮廓分明的影子渐渐清晰,他贴着布,轻轻说了声:“阿兰那,莫要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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