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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词09
昏沉中,男人扶着额头,用最後一丝残存的神志走到韦练身後,把她按在桌边。“你做什麽!”她刚开始挣扎,他不知从何处掏出来手帕盖在她脸上,残存清凉香味让韦练一下子清醒。“盖住。”他眼皮越来越沉,说完这两个字,终于往後倒,撞得矮凳也倒落丶骨碌碌滚到方才打开的错金银木柜边。柜子里堆放到快要满溢的画轴就散出来,瀑布般落下。几张没有卷好的就铺展开,韦练紧捂着鼻子,用发丘时用到的屏息功夫尽量不吸入毒气,又跑到窗前丶一脚踹开窗,清风灌进来,她再低头去看那些字画。韦练看了一眼,就知道出自谁之手——那个被弃置在路边的尸首丶她在长安遇见过的第一个好人,秦延年。彼时她初来乍到,饿得连走路都困难,饿到去偷醉倒在路边那个老头兜里的饼。孰料他是装醉,一把捉住她。而韦练彼时脸皮还没修炼到如今这般厚,她哭了,说以为他死了,偷死人兜里的饼不犯法,不要抓去报官。老人叹气,把饼给她。韦练就谨慎而快速地拿起,蹲在离他远处的墙根丶狼吞虎咽地吃。老人靠在墙角望天,说,你知道麽,五十年前,长安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稻米丶树上拴的都是绸缎。那时候我十八岁,乘船出蜀丶来长安叩天子门。但我错了,在这个天下最势利的地方,没人瞧得见我。这时我遇见那个人,那个人说我是不世出的天才,给了我十两金,我用那十两金,买了身好衣服,去参加岐王的酒宴。酒宴上认识了张旭,便随张旭学字,从此长安扬名,却没再见过那个人老人闭了眼,还在自言自语。他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说完又摇头,看着自己的手,说,人心死了,道术还在,可惜,可惜。时光飞逝,那声音仿佛还在韦练耳边,是三年後的秦延年在阳光下咧嘴笑,把那支金贵的笔从怀袖里掏出来,宝贝似地看了又看,最後递给她。“我这辈子就收你这个徒弟,这是张旭的笔丶临过天宝年间许多真迹。现在不是开元天宝的大唐啦,拿着它,揭不开锅的时候,混口饭吃,也算不辜负这手画艺。”回忆戛然而止,她看着地上摊开的…
昏沉中,男人扶着额头,用最後一丝残存的神志走到韦练身後,把她按在桌边。
“你做什麽!”她刚开始挣扎,他不知从何处掏出来手帕盖在她脸上,残存清凉香味让韦练一下子清醒。
“盖住。”
他眼皮越来越沉,说完这两个字,终于往後倒,撞得矮凳也倒落丶骨碌碌滚到方才打开的错金银木柜边。柜子里堆放到快要满溢的画轴就散出来,瀑布般落下。几张没有卷好的就铺展开,韦练紧捂着鼻子,用发丘时用到的屏息功夫尽量不吸入毒气,又跑到窗前丶一脚踹开窗,清风灌进来,她再低头去看那些字画。
韦练看了一眼,就知道出自谁之手——那个被弃置在路边的尸首丶她在长安遇见过的第一个好人,秦延年。
彼时她初来乍到,饿得连走路都困难,饿到去偷醉倒在路边那个老头兜里的饼。孰料他是装醉,一把捉住她。而韦练彼时脸皮还没修炼到如今这般厚,她哭了,说以为他死了,偷死人兜里的饼不犯法,不要抓去报官。老人叹气,把饼给她。韦练就谨慎而快速地拿起,蹲在离他远处的墙根丶狼吞虎咽地吃。老人靠在墙角望天,说,你知道麽,五十年前,长安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稻米丶树上拴的都是绸缎。那时候我十八岁,乘船出蜀丶来长安叩天子门。但我错了,在这个天下最势利的地方,没人瞧得见我。这时我遇见那个人,那个人说我是不世出的天才,给了我十两金,我用那十两金,买了身好衣服,去参加岐王的酒宴。酒宴上认识了张旭,便随张旭学字,从此长安扬名,却没再见过那个人
老人闭了眼,还在自言自语。他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说完又摇头,看着自己的手,说,人心死了,道术还在,可惜,可惜。
时光飞逝,那声音仿佛还在韦练耳边,是三年後的秦延年在阳光下咧嘴笑,把那支金贵的笔从怀袖里掏出来,宝贝似地看了又看,最後递给她。
“我这辈子就收你这个徒弟,这是张旭的笔丶临过天宝年间许多真迹。现在不是开元天宝的大唐啦,拿着它,揭不开锅的时候,混口饭吃,也算不辜负这手画艺。”
回忆戛然而止,她看着地上摊开的纸,反复只写两个字:
尽欢。
那是偶尔秦延年醉酒时候在平康坊胡言乱语的其中一句,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我生当盛世丶当为大鹏!”
从笔墨淋漓写到墨迹枯竭丶写完这辈子所有才气纵横。纵使死後这些纸张都化了灰,但韦练知道,这曾是天下第一的草书。
等等。
韦练左右四顾,看男人还没清醒,就把一直藏在怀里的秦延年遗物拿出,与那几张枯笔的字比对。墨迹丶笔法都对得上。难道秦延年死之前,并不是在写谶诗。这些笔迹才是他真正的绝笔。但如此多纸张丶又不可能在起火之後如此完好。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丶然而就在此时,她听到屋外传来打斗声,想必是康六发现了异动。韦练想起方才在暗巷中的那个名叫安菩提的少年,深黑瞳孔与浅发色在长安很常见,是个混血儿。采棠会是那女人的真名麽?在关门前提到的采莲又是谁。
她的额角也开始发痛,这毒香的效力能毒翻那个男人,或许发丘的功夫也只够她再撑一会。假如康六不能力敌……她不敢再想下去,弯腰半跪伸手先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之後,就试图搬起他一条肩膀往肩上扛,试图把他搬到窗边。
但她显然低估了昏迷之中男人的重量。搬了几次丶纹丝不动。
“喂!”
她搬得手臂酸麻,听到屋外打斗声停了,心中更加着急,擡手要把他打醒,掌风落在他脸上时丶想起他在狱中凶神恶煞的样,如果醒了照镜子势必要找她的麻烦,就收回手,急得额角冒汗。直到目光落在他微敞的圆领袍边缘,没再多想,就扯开他领口丶布料嘶啦一声,露出一段脖颈,她就低头死命咬下去。
果然,她感觉到男人瞬间浑身肌肉紧绷丶接着猛擡手下意识要推开她。好在韦练早有准备,立即往後撤两步丶单手扶地,看见他缓缓睁眼,手按在颈项间丶摸到一手血。
“你是属狗的吗。”
他尚未完全清醒,声音发闷,但显然已经认出她。韦练安下心,知道那毒药或许并不致命,大略是西域来的催人昏睡的香。平康坊伎馆里常备丶她常来晃荡早已闻习惯,而他几日没合眼原本就疲乏,又是第一次来,被放倒不是因迷香剂量大,而是因他就是此种香最易放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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