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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万象尘(上)
“师叔,这小婆娘实在难缠,不如我等趁机……”
“住口!你已酿成大祸,竟还不知悔改?”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得发抖,就在头顶传来。
身下是一张透着土腥味的草席,破烂的细枝戳在自己脸上,隐隐带着刺痛。沈拂衣缓缓睁开眼睛,但面前仍是一片漆黑,她微微一怔,察觉到後脑的紧绷感,才知道双目已被布条蒙住。口中更是不知被塞了一团什麽事物,唇角已是有津液顺着流到草席上。
沈拂衣心下一凛,瞬间清醒过来,只觉全身发麻,竟是双手被绑在身後,双腿也被麻绳捆在一起。
她一动不敢动,已听出头顶二人正是黄正与王虎,想来不知自己是被谁偷袭打昏,竟被他们捆起来带到了岛上。
正暗自猜疑间,只听黄正那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以为杀了她便能瞒天过海?以沈大侠的江湖名望,岂能查不到我金鳞帮头上来?何况沈大侠昔年对我等有大恩,金鳞帮虽成了给人盖房子的苦力,也绝不能恩将仇报,行此不义之事。”
那王虎恨恨的说道:“师叔也看到了这小婆娘武功有多高,难不成就此放了她?若是她醒後放起刁来,我全帮齐上也未必能斗得过她,难道还要全都被她捉回临安去定罪不成?”
只听黄正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沈二小姐身为官差,本有苦衷,冲着沈大侠金面,我等先囚她几日,好吃好喝伺候,莫要损伤她。待到从那小丫头口中审出金坤的下落,报了师兄之仇,老朽便再无牵挂,索性便和沈二小姐一起回临安,便是定个杀头之罪,也可瞑目而死。”
王虎哽咽道:“不必劳烦师叔,此事是我一人之过,若能报了恩师大仇,我便跟这婆娘去领死。师叔,我们这就去审那小贱人去。”
跟着便听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又关上,门外脚步声匆匆,二人已渐行渐远。
沈拂衣听了黄正所言,暗自松了口气,这才试着挣扎了几下,只觉手臂和膝盖被绳子勒得酸痛,双踝关节互相挤压,更是痛不堪言,但这些尚且隔着衣衫鞋袜,手腕上的麻绳却是直接缠绕肌肤,又麻又痒。
那少女所言倒也不假,这被捆缚的滋味着实难耐。她想到自己片刻前还神气活现的说自己不会被捆起来,转头便受此羞辱,不禁暗自嗔怒。
她自涉足江湖,从未吃过如此大亏,回想在舱门与王虎六人对峙时,馀光早已环伺一圈,能偷袭打昏自己之人,显然只有身後那少女一人。
沈拂衣不由得暗骂一声,自己早已看出那少女心中甚是忧惧,那也早该想到她宁愿落入金鳞帮之手,也不愿随自己回临安,怎就未曾提防她会反戈偷袭?
“便让那奸诈少女受些刑罚也好。”沈拂衣恨恨想到,但毕竟此刻身陷囹圄,还是脱身为上,何况那少女身上牵扯太多江湖秘密,也不能把她留在此间。
沈拂衣奋力扭动腰身和双腿,挣扎着想要坐起,但身上麻绳勒得甚紧,她武功虽高,毕竟膂力有限,虽能坐起身来,却挣脱不开捆在身上的绳索。
沈拂衣心下一沉,再试着用舌尖抵出口中塞着的破布,但这破布压住了舌头,丝毫撼动不得。
正羞愤间,却听耳边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道:“沈二小姐勿要再挣扎,否则休怪小人不客气。”沈拂衣听得一怔,自己心浮气躁之下,竟未听出房中另有一人。她微一犹豫,心念一转,反对着说话之人方向呜呜两声。
只觉口中破布被人用力扯出,沈拂衣深吸几口气,後脑被袭之处仍隐隐传来疼痛,但神智大为清明,便低声道:“这麻绳捆得太紧,恳请这位师兄行个方便,略松几分便好。”
她说了此语,忽地想到适才舱房之中,那诡谲少女也是这般向自己求饶,自己竟不经意模仿起她的行径,不禁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竟有些发热。
只听那人应声说道:“师兄之称实不敢当,求求沈二小姐莫要为难小人了,小人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沈二小姐想必也听到我大师兄和师叔之言,我全帮上下不敢伤害沈二小姐分毫,还请二小姐宽心。”
沈拂衣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但小妹左膝有旧伤,这般勒紧下去,怕是要引得旧伤复发。若是落下终生残疾,只怕家父那里也说不过去。小妹此言绝非虚言,师兄只需解开我双腿上的绳子便好,你瞧我目不见物,仍是缚着手足,还怕小妹跑了不成?你若放心不下,不如先去请示你师叔和师兄。”
耳听那人踌躇片刻,只得应道:“沈二小姐休要用这调虎离山之计,小人听命便是。”跟着便听粗重的气息逐渐逼近,想是那人俯下了身来,要来解开自己双腿上的绳子。
沈拂衣屏住呼吸,听声辩位,只待双腿绳索松开的瞬间,便奋力将头撞向身前那汉子,额头相撞,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汉子一声未发,便重重瘫倒在自己腿上。
沈拂衣长吁口气,啐道:“说来倒也好笑,你是甚麽虎?也值得姑娘调开?”
她双腿脱缚,便能大幅度扭动蹬踏,说话之间,便已奋力将双足从绳索中拔出,但手臂仍被紧紧勒在身子两侧,双腕还被反绑在後腰,一时间倒是无法挣脱。
沈拂衣叹了口气,俯下头来,用双膝夹住蒙着双目的布条,用力一扯,只觉眼前一亮,已是能看到身处一间堆着柴草的木屋,墙角的烛台上未插蜡烛,只有一尺见方的窗棂上透着月光。
借着一泓月光,沈拂衣挣扎着站起身来,只见自己衣衫虽乱但完好无损,显然未遭侵犯,只是佩刀不知丢在何方。
她低头用足尖将那被撞昏的汉子翻过身来,见他身上也没留兵刃,她又挣扎了几下,心知也无法在此间解开自己手臂的束缚,便只得把心一横,背着双手走到窗前,侧肩顶开木屋房门,探身向外看去。
才探出头来,便觉海风扑面,这木屋独在海边不远,背靠几块被海浪侵蚀的巨岩,面前则是一片空地,周遭并无人烟。
仰头看去,此刻已是明月中天,算来从渡轮昏倒已过去数个时辰,也不知金鳞帮从那诡谲少女口中审出了甚麽讯息。沈拂衣定了定神,低头看去,海边泥路上深深刻着几排脚印,从木屋门外一直通向海岛中央。
沈拂衣自幼随父习武,近年来在临安府办案,已是深谙追踪寻索之法,这金鳞帮一群蛮汉又不知藏匿踪迹,是以她不费吹灰之力,便顺着王虎和黄正留下的踪迹追向岛上,只是双手还未挣脱,若是被金鳞帮衆撞见,只怕又要被擒,她只好一路隐藏行迹,藏身于树影月阴之下。
沈拂衣顺着踪迹一路追寻,便转入一片林间,暗夜之中,踪迹已无处可查,还未等沈拂衣想出对策,便听身畔一声怒吼传来,跟着伴随少女凄厉的尖叫声。
沈拂衣心下一凛,俯身藏于灌木之下,转过林间并立的两棵古树之後,便见到一片空旷之地上扎着十来顶帐篷,中间生着篝火,周遭竖着几只火把,在皓月之下照得好似白昼。
只见那偷袭自己的诡谲少女被金鳞帮绑在一根木柱上,显然她击昏自己後也并未脱身,足见自己所料不错。这少女本就破烂褴褛的乞丐装束更是狼狈不堪,隐隐露出手臂肌肤,上面已是多出了一道血痕。
那王虎身形如山,手提一根皮鞭,身後还跟着一群魁梧大汉,便站在少女面前。月色清冷,照在少女惨白的脸颊上,映出她眼角泪花,对比之下更显得羸弱可怜。
只听王虎怒喝道:“小贱人,你到底说不说?”
那少女虽是身处如此境地,却是嗤的一声,惨然一笑,说道:“这位大爷,我早就说了无数次,小人不识得甚麽金坤银坤,刚才那一招也是受制之下随手反击,实是不知竟能暗合贵派招式,大爷总是不信,还要小人说些甚麽?”
耳听又是两声轻咳,那师叔黄正从人群中走出,淡淡说道:“姑娘不承认这一招是我金鳞帮的武功,想是我金鳞帮武功不入流,倒也罢了,但那打狗棒法丶探幽掌丶灵猴拳,这些名门大派的高深武功,莫非也都是姑娘自创的?”
只见那少女狡黠一笑,挑眉说道:“老爷子莫不是也要效仿那位沈二小姐,拜入朝堂为官?怎的在此审起了犯人?适才我已向那沈二小姐坦白了,诸位要问,不妨去问她便是。”
沈拂衣藏身树影之後,耳听这少女还在意图嫁祸自己,忍不住恨恨瞪了她一眼,却见那王虎眉头一皱,扬手又要抽出一鞭,吓得那少女连连眨眼,挣扎着叫道:“好好好,我说,我这些招式,都是跟一个老和尚学的,他怎麽教,我便怎麽使,至于什麽狗儿猴儿,我可全然不知。”
王虎这一鞭停在半空,与身後师叔黄正对视了一眼,都是将信将疑,那黄正追问道:“哪里来的老和尚?你那招鱼跃龙门,也是跟这老和尚学的?”
那少女侧头想了想,说道:“老和尚一直在那里,我也不知他从哪来,至于贵派那一招绝学,实不相瞒,老和尚也确是使过。”
沈拂衣冷眼旁观,见这少女眼中光华尽敛,浑不似十七岁少女该有的天真,这番话自己也看不出真假,也无怪这久历江湖的老者也拿她毫无办法,自己倒是小瞧了这诡谲少女,在她手下栽了一次倒也不算太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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