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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眸望向贺玄度,眼底浮起一丝自嘲,“那时我年少无知,一时眼拙,被贺玄晖温润外表迷惑,竟真以为觅得良人,欢欢喜喜地应下了这门亲事。三个月后,我……嫁进了相府,成了相府长媳。”
贺玄度的心猛地一抽。
他想起那夜,贺玄晖同他说的那些话。
原来,贺玄晖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是真的曾经相爱过!
他声音淡得听不出半分情绪,平静得可怕,“所以,你们恩恩爱爱到了白头,是吗?”
柳舜华抓住他的手,摇头道:“不是的。嫁入相府后,我才发现,我不过是贺玄晖迎娶刘妉柔的垫脚石。大婚当夜,他连盖头都没掀就去了书房,将我晾在一边。我想着既已嫁给他,便试图挽回他的心,可换来的只有更深的羞辱。”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沉入一潭死水,“嫁进相府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
“程氏本就不喜我的出身,每次晨昏定省都要当众挑我的错处。不是嫌茶太烫,就是礼数不周。有一回,她更是故意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我手上,却说我连杯茶都端不稳。”
“贺容暄更是处处针对于我,今日说我衣裳寒酸丢了相府脸面,明日就送来些过时的衣料。我若不穿,便是不识抬举;穿了,又成了阖府的笑柄。”
“至于贺玄晖……”她微微一叹,“他更是正眼都不愿瞧我,冷眼看着我在府内被人作践。”
“终于,我同他大吵一架,心灰意冷之下,搬进了西竹院。”
西竹院?
祖母寿诞那日,他思念母亲,去到西竹院。也正是在那里,他又遇到了柳舜华。
“搬进西竹院后,虽然远离了程氏,可日子却也并没有好过。”
她平静地说着,“下人们最会看人下菜碟,送来的饭菜时常是馊的,冬日里的炭火永远不够,最难过的是那年除夕,阖府团圆守岁,却没人记得西竹院里还有个少夫人。”
贺玄度听她说着这些过往,神色凝重,“此后,你一直在西竹院?”
“搬到西竹院,是我嫁进相府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柳舜华握紧他的手,“因为,在那里,我遇到了你。”
“在你那个梦中,有我?”贺玄度垂头,“那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你,很好,很好。”柳舜华看着他,眼中泪光点点,“我原以为,相府后院那方寸天地,便是我全部的命数。若不是你,我只怕两辈子都活不明白。”
“我在相府孤立无援,整日自怨自艾,浑浑噩噩在后院勉强度日,是你教我读书识礼,让我去外面看看更广阔的天地。正因为有你,才有了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柳舜华。”
月光透过窗棂,在贺玄度素白的衣袍上流淌,她痴痴望着他,“你总是一袭白衣,清冷淡漠得像是九天之上遥不可及的明月。我……我心慕之。所以,我努力按着你喜欢的样子,开始装扮自己,让自己看起来端庄明理。我读你读过的书,临摹你写过的字,尽最大的努力,跟上你的脚步。”
贺玄度沉默许久,她口中的他,让他觉得……很陌生。
他压下心内翻涌的情绪,问道:“后来呢?”
“后来,贺玄晖即将迎娶刘妉柔,我便想趁此机会,与他和离。大婚前夜,我去他书房,想商议和离之事,却无意间听到了相府的大秘密。”她攥紧双手,“贺玄晖迎娶刘妉柔,只是一个幌子。相府,要造反。”
贺玄度蓦地抬头,“怎么可能?”
父亲若真觊觎皇位,又怎会费尽心机扶植新帝?
更何况,他一生爱惜声名,要做的是权倾朝野的权臣,而非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柳舜华点头,“是真的,我亲耳听到,不会有错。”
“我不慎被守在书房的侍卫发现,自知听了这么大的秘密,他们定不会放过我。偏那时我又生了一场大病,身体虚弱,无处可逃,便朝着你院内跑去。”
贺玄度眸色一沉,她在濒死之际,想到的是他。
柳舜华继续道:“可是,等我跑到你院内,只瞧见冲天的大火,火势凶猛,而你……没有逃出来。”
上辈子,他死了?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贺玄度眉头皱起,“你看到了我的尸身?”
“没有,是洪声说,你在里面。”柳舜华低头,看着他的腿,“上辈子,你腿脚不便,一直坐着轮椅,所以……”
贺玄度愕然抬眸。
怪不得,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直盯着他的腿。
怪不得,她总是担忧他的腿会不会出事。
怪不得,他断腿的时候,她能第一时间替他包扎。
他沉默许久,问道:“那最后,结局如何,父亲造反成功了?”
柳舜华摇头,“不知,在看到结局之前,我已经死了。”
“我拼了命逃到你院中,听闻你的死讯,心如死灰,恰好这时你父亲还有贺玄晖追了过来。我自知没有活路……转身,投入火海。”
贺玄度浑身猛地一震,柳舜华同他一样,死在那场大火里。
她竟然为那个他而死!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如刀般劈在窗棂上。
烛火剧烈摇晃,在他惨白的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阴影。
他盯了柳舜华许久,缓缓收回目光,转头望向无尽的暗夜,突然道:“你见到我时,一定很失望吧?”
柳舜华一愕,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贺玄度缓缓闭上眼,想到她此前看他时的眼神,那种透过他这副皮囊,寻找另一个人的眼神,只觉得有一把钝刀,正生生剖开他的胸膛。
在他无助彷徨之时,柳舜华来到他的身边。
她陪他斗鸡走狗,对他嘘寒问暖,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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