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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幽深的山林中,二人渐渐放缓步伐。一路奔行到漂浮着浮冰的溪水旁,东方夫人说:“坐下来休息会儿吧。”
朔月依言坐下。
在静谧流淌的溪水前,两人闲话。朔月注视着一根一根的新生的青草,如同溪水中的浮冰一般,一时一样茫然不知自己将要飘向何处,一时却又因为如此靠近自己诞生之所而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母亲。”……叫出这个称呼的感觉很奇异。
想起什么,朔月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这是母亲的东西吗?”
那是林遐给他的香囊。东方夫人从他手中接过那小东西,端详片刻,笑道;“正是。我绣工不好,不过这条衔尾蛇却是我亲手绣的。”
“是你出生后,我一针一线绣给你的。”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林遐或许很快就要过来,诸多谋算还没有理清,他心中有千言万语要问,但却莫名觉得安宁。
“火是母亲放的?”
“是。与其总是让林遐用我来挟制你,不如我自己逃离脱身。”东方夫人轻声道,“你今日过来,实在太冒险了。”
“一时没想那么多。”朔月顿了顿,“母亲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母亲接下来作何打算?”
东方夫人却反问他:“你想见长明族人吗?”
“其实没有那么想。”朔月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去,“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所有人都不要记得他们,找到他们。”
长生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作为能带来长生的长明族,最好的归宿还是被世人遗忘。
东方夫人微微颔首,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不得不以袖掩住口鼻。
借着黯淡月光,朔月看见了那衣袖上的血迹。
“您……”他忽然一怔,想到了长生的来源。——是自己。
是自己的不死之身,掠夺了族人和父母的寿命,让他们寿数短暂、疾病缠身,难以像常人那样自然终老。在自己享受不死之身时,他们正痛苦而挣扎地活着。
包括自己的母亲,即使他不是长明族人。
多少有几分医术在,朔月忙乱地探上她的经脉,只觉得脉象混乱,无法分辨究竟是何病症。
“无事,老毛病了,这些年总犯……”东方夫人摆摆手,含笑着让他不必担心,“你不知道,你阿爹也有这毛病,还有他那一大家子,我看是世代传下来的毛病,却连累我也得上。”
“改日我去了地下,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出气。”
听着母亲的安慰,朔月却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山林外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唤的声音。
林遐的声音在幽幽山林中回荡,如同鬼怪在寻找可以栖身的魂魄:“朔月?朔月?你在哪儿呢?”
灌木掠动的声音哗啦哗啦。朔月猛然站起身来。
不能让林遐知道自己已经见过母亲,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正与母亲在一起。他摸了摸袖中藏得极深的匕首,心下转圜片刻,决意先带母亲离开这里。
却在此时,东方夫人再度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咳出的鲜血几乎染红素色衣袖。她一面咳嗽着,一面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香囊,倒出两枚药丸,服下一颗,片刻后缓了咳嗽。
“在连州住过一段时间,有个老大夫给我开了益气补身的丸药,犯病时吃一颗,倒是管用。”她将其中一枚递给朔月,“你也吃一个吧,虽是不死之身,也应当保重身体。”
朔月摇摇头,扶着东方夫人站起身来,往河流下游走去:“母亲身体不好,何必浪费。”
东方夫人停住脚步,坚持地将药递到朔月面前:“你在宫里多年,见惯奇珍异宝,母亲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这枚药丸还算拿得出手。”
他没注意到,东方夫人捏着那枚丸药的指尖微微颤抖,似乎在迟疑挣扎。但最后,那枚药丸还是递给了朔月。
京城南郊一座宅院中,有人正秉烛夜谈。
“听说山林别院烧起火来了。”严文卿下了一颗白棋,“烧便烧罢,左右那地方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还白让你跑一趟。”
“左右咱们已经派了人去易州调查,那鬼地方烧便烧了,林遐倒台还要徐徐图之——下啊,怎么不下了?”
黑色棋子咕噜咕噜地滚落在地。“那算我赢”的声音中,谢昀面色微顿,想起了那个密室中自称朔月生母的女人。
黑色的山林中,药丸散发着清苦香气。
这是朔月第一次收到母亲的礼物,自然高兴——纵然是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氛围中。
他捻起不到指甲盖大小的药丸,正要放入口中,却嗅到了一丝并不陌生的气味。那是……
他惑然抬头看向母亲。
“怎么了?”东方夫人看着他,弯着眼睛微微而笑,“担心吃完这一颗,我就没有药吃了?”
她抽开香囊的抽绳,示意朔月去看里头的药丸:“这
里还多着呢。这丸药不错,你吃吃看。”
自北境归来,确实有许久不曾品尝药了,出错也未尝不可能。朔月安慰自己一番,试着去捕捉香囊里头丸药的气味——干干净净,只有草药的清苦。
只有自己手中这枚,有血腥气。
那张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在微笑着催促:“快吃吧,别不舍得,吃完好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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