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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决明举起掌心焰,侧目观察师吾念的反应。干儿戴着面具,着实不好判断,看嘴角的弧度,应该是挺开心的。百里决明很欣慰,幸好干儿子不是个断袖,否则他真得去道观里升坛做法改改运势。
沿着地道往里走,这里头竟没有丝毫血泥侵蚀的迹象。火焰贴近石壁,细密繁复的雷符纹路流光溢彩,隐隐有电光乍现。环顾四周,这上下左右四壁都刻满了雷符。家族徽识有辟邪的作用,大量叠加的雷符起到了阵法的功效,故而那帮血泥不敢入侵这里。
看来这里是穆家堡唯一安全的地方了,继续往里走,前方豁然开朗,一处圆形殿宇落入眼中,十二根合抱粗的巨石立柱矗立其间,许多大理石棺围绕着中央硕大的青色雷符呈圆形摆列成阵。许多长明灯搁在地上、石棺上,金色的符咒围绕灯火转动,确保它们百年不熄灭。殿宇左右各有一个圆形的梢间和次间,隔着门望进去,里头也摆了好些石棺。
“想必这里就是穆氏的祖宗寝殿了,”师吾念负手眺望那些棺材,“穆氏的术法是雷法,素来崇尚滚雷圆纹,他们的地堡大约是个象征天雷的大圆吧。”
百里决明叩了叩中心殿的石棺,一看年头就非常久了,花纹都有些黯淡了。
师吾念低眸审视,“这里长眠的大概是南迁之前的祖先,几百年前北方被无数鬼域占领,穆氏南渡,最先渡的便是祖先遗骨。你看,他们石棺上的滚雷纹与其他地方的略有不同,近年来穆氏崇尚勤俭,连家族符徽也简单了许多。”
“那两边儿的就是南渡以后的祖先?”百里决明问。
“当是如此。”师吾念道。
“点这么多长明灯是为了什么?”
师吾念摇头说不知,供奉祖先并不需要这么多长明灯,这是穆家独特的灯仪么?
“那那边呢?”
百里决明往前走,前方两层阶上有一扇巨大的铁门。门上有着穆家祖先跟着大宗师征讨鬼域的铁画,这画不是单纯镂刻,而是经由生铁锻打焊接拼成一幅巨画。画上的穆家先祖英勇无敌,熊熊滚雷乍现天际,云下涌动着他们割下来的鬼头。
这画上有无数滚雷符,百里决明身为恶鬼,不好直接触碰。师吾念探出手指,指尖触及乌漆辟邪铺首,一道青光乍现,滚雷符蓦然挨个转动,辟邪徐徐张开大嘴。
“符灵看门鬼?张嘴是什么意思?”百里决明问。
师吾念看着辟邪口中寒光闪闪的獠牙,道:“大约是要给它血它才愿意开门吧。”
“要多少?总不能一大盆吧?”百里决明纳罕道。
“不,恐怕只有穆家人的血能开启这道门。”师吾念苦笑,“若将穆郎君带来此处就好了。”
“这会子上哪儿找他去?”百里决明撸袖子,“你站远点儿,老子把这破门给熔了。”
“万万不可。”师吾念拦住他,“此处是穆家地堡,祖宗寝殿,戒备森严,不定藏了什么旁的奇门遁甲。”他往后站了站,仰头端详整座寝殿,尔后徐徐摇头,“我明白了。这道门处在穆家堡正下方,是穆家堡的‘脊梁骨’,承受大半个穆家的重量。倘若强行破门,就如同大厦毁了地基,只怕整个穆家堡危如累卵,顷刻便塌。”
搞了半天白忙活一场,百里决明很郁闷。他们试图唤醒连心锁,联系另一拨去寻找穆知深的鬼侍,然而连心锁锁头星子一样急闪,偏偏出不了声儿。暂且没有办法,索性先休息一番。刚刚又是打无骨人,又是斗鬼母的,早已浑身酸疼了。师吾念喝了些水,百里决明问:“进来这么久没看你撒尿,急不急,我陪你去,给你掌灯。”
“不劳义父费心。”师吾念得体地微笑,自己往右侧的梢间去了。
这小子竟还害羞,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像裴真一样厚脸皮。想起裴真,百里决明不自觉摸腕子上的发带,他离开天都山这么久了,裴真是不是急得茶饭不思?有没有派人寻他?心里像住了只雀儿,想起裴真就闹腾个不停……不对不对,他管裴真做什么?就算裴真急得要上吊,也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按着胸口,捂住那只活蹦乱跳的小雀。只要一静下来,脑子就被裴真钻空子。百里决明受不了了,决定去旁观师吾念如厕,转移注意力。往右边去,一路经过穆家的石棺,忽听得远处“砰砰”地响,像是什么东西相互碰撞发出的响声。
师吾念在搞什么?百里决明心里狐疑着,掌心焰挪进梢间,火光盈满斗室,百里决明的影子拉得老长,沥青似的糊在壁上。远处,师吾念的影子映入眼帘。他背对着百里决明,面朝石壁,正用脑袋撞着墙。
隔得远,光影跃动间景象颇为模糊。百里决明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瞧。他的确在锲而不舍地撞墙,感觉不到痛似的。按他这个力度,不消得半晌就头破血流了。
准是中邪了。百里决明这么想。
拿出槐树叶擦了擦眼皮,看师吾念背后有没有鬼。人要是莫名其妙干出些奇奇怪怪的事儿来,譬如大白天裸行于市,钻进猪圈吃粪便,一般就是后头跟了鬼。鬼魂惑乱心智,生人慢慢就会被夺舍。那些得了失心疯又奇迹般痊愈的人,多半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百里决明擦了擦眼皮,放下手,视野里什么鬼魂都没有。师吾念就是一个人站在那儿,砰砰撞墙。
“乖儿……”百里决明正要喊醒那小子,背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他的嘴。
他心头一悚,迅速回肘后击,肘部被格挡住,后面的人力气很大,他无法前进分毫。无妨,百里决明运转功法,掌心焰即将迸发。忽然,后面的人压着嗓子出声儿了:“义父,是我。”
师吾念!百里决明立刻掐停功法,师吾念把他拉到一旁,两个人一同缩在一具石棺后头。那边厢撞墙人仍在撞墙,咚咚打鼓似的。百里决明小声问:“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
师吾念不答,反问:“义父,看看你身后这具棺材是谁的?”
百里决明摸不着头脑,回身往石棺的前头摸,摸到了墓碑,上头记载着棺主的生平履历。阴刻上去的文字,很容易摸清楚。百里决明从头开始摸,摸到三个字:
穆惊弦。
百里决明心里一跳,“穆惊弦?穆知深他老爹?”
“不错,有件事儿义父不知道,十六年前,走火入魔的不是穆惊弦,而是穆郎君的母亲高令姜,也就是我们前头见到的那位瞎眼的穆夫人。当年穆家堡惊变,穆夫人从地堡中逃脱,穆惊弦留下来试图清除鬼患。显然,他并没有成功。穆家堡被鬼域笼罩,穆惊弦也留在了此处,再也没有出去。”
“他无能为力,便在地堡里立了自己的墓碑,把自己给埋了?”百里决明回头看这具石棺,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微微拱起身,食指放出火焰,借着些微的亮光,他看到这棺材是打开的,里头空空如也。斗室那边厢咚咚撞墙的声音依旧不停,撞墙人仍在撞墙。百里决明心下有了答案,同师吾念对视。
“不错,那撞墙人就是穆惊弦。”师吾念含笑道,他摸摸百里决明的脑袋瓜,“义父果然聪明,一下子就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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