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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有人上门还债,总比被人上门讨债要好。
人在江湖混,不怕欠钱,却怕欠人情。
真金白银,连本带利,欠多少还多少,有理有据。
可人情这玩意儿犹如先秦诸国的货币,没有一个统一的结算标准。你觉得这份情只值二两,人家却觉得你欠了三斤。还得多了也不行,人家又被迫倒欠你的情,又要冥思苦想如何给你找零。
其实说来说去,做人要是太有良心,都会吃人情的苦。
郭信文傲慢自负得让他亲老子都要下狠手调教,但又偏偏是个有良心的正派人。
有良心的人比别人要多许多烦恼。比如知道自己欠了别人好大一份情,恐怕会视为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如果不能尽快连本带息地还清楚,他恐怕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果真,郭信文低声说:“我昨晚一夜都没有睡好,一直在想我们的事。”
江雨生在餐桌边坐下,打开了餐盒盖子,就着热粥吃葱油饼。
郭信文在他对面坐下,叹:“我一直在想着你,雨生。”
江雨生说:“要是想着怎么弥补我,大可不用劳神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的小孩。如今,你所能给我的,我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挣到。你已经没了优势。”
“我知道你要这么说。”郭信文说,“确实,因为我们父子的事,你受到的最多的非议,就是说你贪慕虚荣。你心里赌着一口气,就要证明你自己有能力,根本不需要别人的钱。郭家给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江雨生噗哧笑:“这番话要是从你们郭家律师的嘴里听到会更适合一点。”
青肿的鼻梁大大削弱了郭信文惯有的上位者傲慢的气势。没有外人在,郭信文此刻谦卑而内敛,面不改色地任由江雨生讽刺。
“我不说那么多客套话,雨生,但是我确实想弥补你。”
“你想弥补我,并不是为了我,而只是想让自己安心。”江雨生一针见血。
郭信文也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温和道:“我觉得我们可以达成双赢。”
江雨生吃着敏真剩下来的水晶虾饺。
郭信文说:“为什么不利用我的愧疚心理,来达到你的目的?我想对你的研究室注资。甚至,我们可以成立一个以你命名的私人研究所。这不正是当年你打算做的事?”
“可我没兴趣。”江雨生说,“你做任何补救,都在不停地提醒我,我当年是多么卑微渺小,是怎么被人利用得团团转的。这才是我最想忘记的!”
郭信文说:“雨生,我昨晚已经和二弟还有大妹谈过了,把爸的视频播给他们看。我们都很愧疚……”
“我知道。”江雨生不耐烦,“我心领了。你还要怎么样?要我现在就和你们兄妹手牵着手,一起歌唱《我们是一家人》?我打赌你弟弟妹妹对这事的感触远远没有你这么深。你觉得遗憾主要是因为错过了一段爱情。可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误会了一个打工仔罢了,给一笔慰问金就是。我想他们肯定也不支持你这么低三下四地来道歉。”
郭信文紧咬了一下牙关:“孝文还是很后悔的。”
“老二不过是个还没怎么长大的孩子。”江雨生叹,“但是信文,我现在只想尽快把这段往事忘记。这事是我的耻辱。”
“你也很怨恨爸,是吧?”
江雨生怔住。
他如今真说不清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郭长维。
江雨生第一次见到郭长维时,对方刚被诊断出患有绝症。可从表面上看,这个中年男子高大刚健,威仪浑然天成,确实极具成熟男性的魅力。
所以江雨生也能理解为什么世人乐得误会他和郭长维的关系。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和郭长维在一起时,看起来确实像一对忘年恋的情侣。
一个是手握大权,掌控整个商业王国的王者。一个则是温柔贴心,依附着王者生存的爱宠。
只有一个人,就一个。当江雨生和他说,他和郭长维一直清清白白,那个人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
只有顾元卓。
那日,郭长维在书房召见到江雨生,其实也是想给点钱,把这个勾引自己儿子堕落的小孩打发走的。
改变他主意的,是书房里重新整理过一遍的书籍。
数千本书,按照科属、发表时间,甚至学术的严谨程度,全部重新排列过。连关系不合的作者的书,都间隔开来——这是江雨生的杰作。
郭长维和江雨生在书房里交谈了半个来小时后,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将他留下。
江雨生和郭信文决裂后,郭长维将他留在了身边做私人秘书,供他继续念书,同时让他给当时正中二、成绩烂如一堆狗屎的郭孝文补课。
郭长维对江雨生,就如同江雨生养花:发自内心地欣赏喜欢,精心呵护,给予他成长所需的一切。
江雨生重新办好了身份证和护照,回到学校,完成了大学学业,又被郭长维送出国念了硕士和博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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