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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寻味啓事（第1页）

46.寻味啓事

文字：匿名评审员︱摄影：肖馀柑︱编辑：于迢

中国人的生物钟安在胃里：早餐赶粉面油条丶中午扒盖饭小炒丶半夜馋肉串火锅，到了什麽点儿该吃什麽东西，咕咕作响的肚子比上过发条的手表还要准时。

从原始的茹毛饮血发展到如今的炊金馔玉，如今中餐的味里乾坤中，不但区分出了以地域经纬为分界线的八大菜系，更缝缀出一张以“牵肠挂肚”作形容才够贴切的羁绊罗网——就连大字不识的小孩们扮家家酒时，也会下意识先捡些相对精致的鸡零狗碎，煞有介事地学着家中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的配置像，模像样地搭出一个“竈台”，再抓阄抽选角色丶完善剧本。

这份与生俱来的饮食情结，不仅催生出了全球体量最大的餐饮与外卖市场，更在市井烟火里为匆匆果腹的食客们建起了一座可以“吃以慰藉”的心灵驿站。

对某些食客而言，味道是具象的颜色。

比如在砂锅里焖得绵醇油亮的东坡肉的红丶醒了半晌蒸得像一团嫩月的柔软新馍的白丶山南水北集合成一盘脆甜鲜灵的虾仁芦笋的翠。单是隔着菜单看上一眼，仅需只言片语的简单描摹，便能轻易勾起他们的馋虫，引得人口舌生津。

对另一拨人来说，味道藏在出锅前的声音里。

“刺啦刺啦”的呢喃来自被热油炸得上下沉浮丶酥脆拉长的小酥肉，“啪砰”的破空爆裂声由顶开硬壳的糖烤栗子击发，“噗噜噜噜”顶着锅盖往外冒的则是被煮得肉沁水香丶藕藏骨润的莲藕炖排骨。火候究竟如何，隔着锅子听听动静便有了答案。

然而，撇开色香味的直观诱惑，更让人欲罢不能的，是盘中餐关联着的珍贵记忆。

最鲜明的例证，当属人们对年味的执着追寻。

沂州火车站前有块空地，每到腊月过半，十里八乡的小商户便会争先恐後地聚拢过来吆喝卖货。火车上的东西太贵，被泡面腌入味了的风尘仆仆的务工人员来不及抹掉脸上的疲惫，先饥肠辘辘地拖着行李箱一头扎进乡音未改的集市；半碗热食下肚，漂泊了大半年的身心这才真正有了落叶归根的实感。

“我是在沪上做月嫂的，今年可不容易碰着个好说话的雇主，不光给我塞了过年的红包，还提前两天放了假。我在火车站了一黑夜，费了老些劲才抢着一张下铺票来呢！”集市上人头攒动，黎女士端着一碗糁汤和酱驴肉，索性坐进电动车棚吃起来。

接受笔者采访时，黎女士正在打第二碟用来蘸驴肉片的调料，她热情地介绍道：“沪上那边的口味太寡淡，哪儿找得到这麽地道的家乡菜？蒜泥醋得用咱沂州本地的蒜瓣子捣，配上自家酿的香油和陈醋，那股香味才正宗！就冲着这一口，再难我也得回来。”

集市的另一头，王大爷的三轮车停在炒货摊前。他耐心地等着老板将一整锅甜酥酥的米花糖炒匀，再翻倒进方形磨具里冷却丶定型丶切割。

每锅米花糖得有五六斤，炒货店的老板都劝王大爷少买些。老人却摆摆手，扬起脑袋炫耀道：“今天我孙儿要带女朋友回来过年，这采办年货的任务交给我了。南方囡囡爱吃甜的，多备点总没错！老弟，再给我搬箱黄桃罐头上车吧！”

万家守岁丶各有滋味，千里之外的海滨小城漳市也同样如此。

邹先生一家不擅长做饭，为此，他提前在金樽膳阁定了桌年夜饭。除夕的炮竹声里，一家八口热热闹闹地围着炭火炉坐下，各人面前摆着盅平时舍不得吃的佛跳墙，就连七八岁的小孩也品得分外认真。惯会做生意的闽省人天生对数字敏感，就点菜时都要成双成对：六盘红白大肉搭配六碟缤纷花荤，诸如芥菜丶血蛤丶荔浦芋头和红团等八样涮菜围着炭火炉子里的滚汤表演跳水，吉利地讨了个“十全十美”的彩头。

“金樽膳阁算是我们漳市很拿得出手的餐厅了，这一顿下来得花上我半个月的工资呢！”邹先生一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拎着打包盒，感慨道：“虽说确实有点奢侈，但辛辛苦苦打拼不就是为了让家人生活得更有奔头？但年夜饭嘛，吃得丰盛点，才能找到年味！”

过了新年就是春，年夜饭的馀温还未散，二十四节气的轮回已经迫不及待地踩着舌尖登场。

黔省嗜辣，立春後的时令美食却意外清淡。春分社日前後，不论消费多少，每位来金森饭店里就餐的顾客都能免费吃上一碗粒粒分明的社饭。微苦的蒿菜和香气四溢的野葱切得细碎，与腊肉丁丶鱼腥草炒作一体，既压住了油腻，又中和了新鲜鱼腥草的荤香；人手一份的丝娃娃更是鲜美：巴掌大小的米皮夹上几撮切成细丝的素菜，撒几颗脆哨丶浇半勺酸汤，一口下去，几乎要将黔省大半的山川风物包裹进来。

点了整本菜单的大二学生小陈显然是饿狠了，哪怕是在接受访问时也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筷子。他边扒饭边控诉：“你压根想不到我们留子在外过的是什麽水深火热的日子！炸鱼薯条沙拉面包那玩意儿——跟新时代观音土似的，光撑肚子丶嘴里没味，吃进去什麽样拉出来还是什麽样；好不容易想自己开火做个饭吧，那超市里卖的没放过血的猪肉牛肉腥臊得不行另说，万一触发烟雾报警，那更是能搭进去小半个月的生活费。”

小陈单手提溜起手边的旅行箱，轻松地晃了晃，笑容中带着点儿惆怅：“每每回国我都带着个空箱子，开学前装满洋芋片丶糊辣椒和酸汤料再带回去。尽管国内外有时差，但一尝到这熟悉的味道，瞬间就能被拉回到家人朋友拥簇热闹的餐桌上。这归属感丶体验感，绝对是电话丶视频所不能取代的。”

“下馆子”丶“搓一顿”这些说法，如今不再只与红白喜事丶升学加薪这些人生高光时刻密不可分；无论是浓情蜜意时的甜蜜对酌，还是好友间的畅聊小聚，抑或是一人食的享受孤独时光，都会被美食浓缩成没有实体的影片，在记忆中留下地标丶烙下水印。

扬进故土尘灰的糁汤丶满怀期冀的黄桃罐头丶年夜饭桌上的佛跳墙丶存满乡愁的行李箱——这些看似家常的味道，满足的远不止食客的口腹之欲；反而正因为有它们，那些不可复制的美好才得以留存。

每个人的心中或许都有一份“寻味啓事”，以筷为引，纵然其难免刻舟求剑地指向那些未达成的遗憾丶触手难及的期冀，但无论脚步走得多远，熟悉的酸甜苦辣总能让漂泊的孤寂灵魂寻到归处。

毕竟，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编者按：

①文章内提到的所有受访者皆为化名。

②酱驴肉馆出自《四方来食》第175期-P7沂蒙食韵

③金樽膳阁出自《四方来食》第180期-P46闽味寻鲜

④金森饭店出自《四方来食》第184期-P3苗寨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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