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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温和,话却句句穿心。
秦斯礼沉默一瞬,听出了话里的重音。
“您是说……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文韬看着他,不笑也不怒:“不是我说。我只是觉得,人都死了,追得再深,能挖出几根骨头?你若是真想知道太子为何废,不如去问问当年是谁落笔丶谁擡手丶谁站得稳。”
“你查得辛苦,别人倒活得太轻快了。”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秦斯礼垂眼沉思,片刻後低声道:“我年轻,办事鲁莽,李大人阅历丰厚,教我一句……这案子,我该如何查,才算妥帖?”
这是低头求教,是服软。
李文韬看了他一眼,终于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记住,真相不是案子的终点。权力才是。”
“能保住自己,才能查下去。”
秦斯礼本以为李文韬已说尽,正思索着如何周旋,谁知李文韬轻轻一笑,忽然话锋一转:“唉……说回圣上。前几日听人讲,陛下近来夜里频频召医,是不是身体又出了什麽状况?”
这句提问,看似随意,却叫秦斯礼心中一凛。
圣上的身子向来是禁忌之题,非亲近之臣丶核心心腹,不会轻易提及。
秦斯礼垂下眼睫,沉了片刻才道:“圣上身体尚好,不过是案情未决,心中挂念旧事,不免焦思伤神。”
李文韬微微一挑眉,脸上仍是那副不急不缓的笑容:“哦?你说‘挂念旧事’,那他心心念念的,到底是‘真相’,还是‘某些人’?”
一句话,犹如鈎子,锋利而直接。
秦斯礼未答,李文韬又轻轻摆手,仿佛怕吓着他般柔声续道:
“秦斯礼,你聪明,也年轻,便让我多说一句吧。圣上的意思……你未必看得太明白。”
“世上哪有什麽‘真相’?他要的,是个能让他安心丶让群臣闭嘴丶让百姓在家能好好睡觉的结果。”
“不是刀口舔血的查清楚,而是雨过天晴的皆大欢喜。”
屋内一阵沉默。
秦斯礼盯着案上的茶盏,指节紧扣。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但从李文韬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格外沉重的意味。
那是一种老派权臣的目光——早看穿丶也不再指望世界清白。他们知道皇权之下最不值钱的就是“真相”,值钱的是秩序,是臣服,是给所有人一个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幻象。
“你觉得圣上……想看到一个什麽样的局面呢?”李文韬又问。
“他不想看到血流成河,也不想看到太子案成了朝堂大火。他不是不知道谁手上有血,只是……不希望你把人逼得无路可退。”
话音一顿,他语气缓慢却沉着地补上一句:“这里没有真相,只有满意的结果。”
这一刻,秦斯礼心头骤冷,像是有人用扇子轻轻掀开帘幕,让他看到了一场权力游戏背後真正的规则。
所谓查案,所谓公道,不过是台前戏文。幕後人心,只讲得失,不问是非。
他沉默片刻,终于擡眼。
“李大人教诲之言,我会记在心上。”
这一句没有正面回应,却也不再争辩。
李文韬看着他,目光缓缓转深,唇边那抹笑意,像是看穿了他所有的犹疑与不甘。
“你年纪轻,锋芒太露。我说的这些,不是劝你退,而是劝你活。”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演的戏也演完了,李文韬起身,走到门边,却没推门。
他停了一下,背对着秦斯礼,忽然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像是看透人世:“我年轻时,也像你这样。想查清每一桩冤屈,想追着真相不放。可後来呢?三朝更叠丶君臣轮换,多少人掀起千堆雪,到头来不过是泥沙俱下。”
他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带着一种从尘沙中爬出的腐朽的僵尸气。
“我在这朝堂上看过太多了。你得明白一个道理——”
他擡起手指,指着桌上的文案,又指了指窗外遥遥的宫门方向:“这世上的大事,从来不是一个人能扛下来的。你再聪明,再有胆识,孤身一人,也扳不倒那堵墙。”
“真要做成事,就得靠一群人。”
“靠结构,靠系统,靠‘圈子’。”
他的语气平缓,却字字如钉,逐字落入秦斯礼心底。
秦斯礼仰起头,顺着李文韬的手指看向远处。
孤身一人,扳不倒一堵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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